风轻轻吹过苏家门楣,兰恬站在门前无声的望着。姜浔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让她走出心结很难。
“安定二十年,大皇子姜离在这里崩。”姜浔静静道“消息传回云中的时候,对外只宣称大皇子突发旧疾,举国哀痛。”
他信步走进苏家老宅,兰恬在身旁跟着。
“他的尸首已成灰烬,据侥幸逃脱的盛卫说,他和长野苏家的人一起,被活活烧死。我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尸,也只寻到了几具焦尸。慕容山当时出使大宛,刚刚归京,和我们的人一起,就在这个院子里。”
姜浔指着厅室之前的院子。
“他的未婚妻文慈,就在这里,和大皇子一样,身中数箭,被大火烧毁了容貌,只能通过衣服上的玉佩来寻找。”
兰恬听到文慈,心里狠狠的一抽。她不是不难过,她只是在人前刚强,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留给那些死去的人。那是她的上辈子,她最好的姐妹文慈,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不分彼此。可是她死了,她就倒在这片土地上,血染红了石板,眼睛不甘的看着门外,就像她当年看着萧呈一样。
“钟鸣鼎食之家,倾颓不过一夜而已。”兰恬轻轻说“当年信王府,亦如是。”
“大夏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以平衡。前几日乐政宫为和盛军是战是和吵了个天翻地覆,我虽敬佩曲右相和沈大人之心却也为他们惋惜。”姜浔扶住了栏杆“自青国后,天下一分为二。夏太祖以世家治国,大盛太祖皇帝以寒门治国,两个国家选举人才相似,民风却大不相同。走到今日,大夏皇权仍被世家牵制,寒门子弟难以出人头地,真正有才能的人,也被世家排挤而远离官场。武家专政,便除武家,淮安王氏又崛起,王氏外戚独大,便除外戚澄州莫中兴,又利用长野苏家打压澄州莫。”
姜浔转身看着兰恬“世家本就是相互倾轧,当年以寒门兴起的河东裴氏和流花许氏,如今可有半分地位?”
兰恬摇摇头,缓缓踱步,安定十五年淮安王氏和成王的叛乱,她也有些许记忆。兵败之后,成王在城墙之上拔剑自刎,口中犹呼,大夏命不久矣。那颗头颅,悬挂在东门整整一月,从此再无人提成王,只有叛逆齐氏。
父亲说,第一世家又如何,还是要如履薄冰。
同样的话,姜羽也曾对她说过。她的退之哥哥却告诉她,世家身份尊贵,血脉不得有半分亵渎,寒门子弟,是低贱的人。
苏远岫分不清谁对谁错,但今日瑟瑟那一句“不在乎皇帝姓什么”,却令她震惊。
姜浔看她犹自沉思,闭了闭双眸,想着十年前,她从未这样安静的和他说话,也从未真正认真的思考他的想法。他的大小姐,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若大盛的皇帝来治理天下,会比陛下好吗?”
“我不知道。”姜浔淡淡说“但我相信太子殿下……他一定会。”
兰恬喃喃“姜羽。”
姜羽,姜羽。她欠他一份情,她的任性让他和大盛丢尽了面子。可他当年教她的东西,告诉她的话,却让她在今日时时受益,化险为夷。
“那日清绝和我提过一句,说太子姜羽,至今未娶。”兰恬捏着裙子说“想来是因为政事繁忙,他以后,应是个好皇帝。”
姜浔忽然偏过了头去,兰恬仍然捏着衣角不敢抬头。
她是愧怍,是内疚,后悔当年自己太过任性跋扈,他一颗真心捧来,她视若无睹。醒来后,时时听闻当年旧事,清绝的嘴里,对她很是不满。瑟瑟的口中,她是命运多舛。莫秋荷的眼里,是盛太子和她的遗憾。
苏远岫从未后悔爱过萧呈,但她欠姜羽一份情,他是她的师长,因为姜羽,才有醒来后能沉着冷静的苏远岫。
姜浔紧紧抓着栏杆,任由心中翻江倒海。
那一年京都城外,一眼沦陷。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大哥说好男儿敢爱敢恨,可当他说出喜欢她的时候,绯衣的姑娘惊慌失措,三步并作两步逃走。他不喜欢萧呈,他知道萧呈的心里容不下她,可是她不听她的劝。
后来皇帝一道谕旨赐婚,使臣和清风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只好离开,回他的云中去。没想到,竟是永别。
十年方知原来世间相思最苦,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回来了,她从未问过他的事情。
“他在等一个人。”
兰恬身子一僵,姜浔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十年音容大改,不知道为什么,她成了十六岁的方家庶女。姜浔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却觉以后一定每年祭拜盘古大神,感谢大神将他的大小姐还回来。
她还是十六岁,他已有二十五岁,她不必再叫他小毛孩子了,他终于比她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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