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安宁来了洗泉宫,不过她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拉着青秋一道来。青秋嘴上说着不愿意,但还是跟着来了。  二人进了宫门,只见洗泉宫内格局疏朗开阔,虽是深秋季节,却也草木繁盛。因般若位份低,如今只住了东边的静华殿,安宁与青秋两个跟着宫人进了门。  般若正拿着花木剪子修剪一盆文竹,听说她二人来了,放下剪子迎了出去。  二人向般若见了礼,般若请二人坐了,“你二人头一次来,我也不知你们的口味。我想着如今天气寒凉,不如喝些桂花杏仁茶,可好?”  安宁与青秋自然是客随主便,般若吩咐宫人上茶。安宁与青秋趁此打量宫室里的布置,只见东头墙上悬着一张北宋关仝的《山溪待渡图》,下面一张黄花梨双螭纹翘头案,案上供着一只镂空双耳白玉香炉,边上还放着如意白玉香盒。左右各有一个嵌珐琅面的梅花高几,几上放着一对哥窑瓷瓶,虽已深秋,瓶中却也插着几枝新采的秋菊,带着傲立秋霜之姿。  南面是一个落地的紫檀多层架格,架上置着一些古玩摆设,古朴大气。穿过架格,可以瞧见里面放着一张黄花梨的方案书桌,案上放着纸墨笔砚,边上一个黄花梨的大书柜,里面放满了书,却是一个书房的模样。  整个布置清洁素雅,少了几分闺阁的绮丽,多了文人之疏朗之风。  安宁赞叹道:“王姐姐,你这处宫室真好,地方又清静,只是姐姐风华正茂,怎么布置得如此素淡。”  青秋却脸露羡慕之色,虽说殿内陈设不多,但细瞧去却件件都是精品。  般若一直以为每个人的住处应该差不多,只是她少与人来往,倒也不清楚实情如何,只笑道:“清静倒是真的。后面便是梅林,附近也没什么宫室。就是离姐妹们的住的地方远了些,再加上我又懒,倒还不曾拜访过姐妹们。”  “我也没想到姐姐这洗泉宫居然这么远。那姐姐每日去坤宁宫请安,这一来一回可要走不少的路。”  “倒也还好,成日里又没什么事,我只当散步罢了。”般若微笑道。  宫人上了茶,还端上一个梅花攒心的漆器吉盒子,里头放着八样吃食,甜的有白□□饼、芝麻象眼、顶皮酥果馅饼儿、玫瑰搽穰卷儿、黄米面枣糕,盐的有果馅椒盐金饼、鹅油酥卷、水角儿,另外还有几碟当令的果子,山东的苹果、丰台的水梨、江南的蜜橘。  “我也不知你们的口味,便多选了几种。也不知合不合你俩的口味。”  安宁与青秋忙道:“姐姐费心了。”  三人坐着说了些闲话。  安宁道:“对了,我今日来是请姐姐帮我提点提点,我这汗巾的络子这样配色可好。”说罢她的丫头夏橘将东西呈上,却是一块桃红色的汗巾子,下面配着柳黄的络子。  般若接过来瞧了瞧,“其实我也不大会打络子,只是在扬州时常见绣娘做,我倒是有个小建议。这桃红最适合配松花色,淡雅中最显娇艳。柳黄却要配个葱绿才明快大方。”  “姐姐这主意倒好。”安宁羞答答地又道:“那若是石青色的汗巾子配什么颜色好呢?”  般若想了想,“石青色色沉,倒是要用大红来配最好,即庄重又艳丽。”  “不错,不错。”安宁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青秋却掩着嘴笑道:“你那石青色的汗巾是做给什么人的,如此上心?”  “自然是我自己用的。”安宁的脸红了一红,命人把汗巾收了起来。  “若是你自己用,那你脸红什么?”青秋调侃道。  “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才不和你说呢。”安宁被她说得越发不好意思,啐了她一口。  “你也是侍过寝的人了,这脸皮怎么的还是这么薄。”青秋怕她恼了,不敢再逗她,“说起来,咱们同时进宫的人,好象皇上也没有特别看重的。我听说近来侍寝最多的还是那个权丽嫔。”  “权嫔娘娘艳色无双,皇上自然宠爱。”般若道。  青秋哼了一声,“艳色无双?她那品貌哪里无双了!别的不说,王昭仪你的相貌便与她极为相似,但论起气度性子却比那高丽蛮子不知高出多少。”她虽与般若交情一般,但更看不上权嫔,所以为了贬损权嫔,她不介意夸赞般若。  般若心中苦笑,只怕在皇帝心里,她与权嫔都是那个玲珑的替代品。即使自己占了玲珑的身体,但说到底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玲珑。    这边洗泉宫笑意融融,却说坤宁宫中。汉王妃韦氏进宫,正与皇后闲话家常。说了几句闲话后,皇后命宫人都退下了才问道:“对了,让高煦去查的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回母后,汉王接到母后的懿旨,便立即派了心腹的人去了扬州。细细访查了一遍,发现这王氏的来历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皇后不由坐直了身子,倾身问道:“那王氏的来历,如何个古怪法?”  “那王氏在扬州之时,以寡妇的身份开了一家绣铺,但后来不知怎的,却变成了未嫁女,进了采选之列。王爷不放心,细究下去,据说是宫里有人特意去打了招呼特办的。”韦妃不敢隐瞒,将汉王告诉她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皇后听到这里不由冷哼了一声。那必定是皇帝安排的。只是碍于眼前的是儿媳,不好在她面前说自己丈夫的不是。“那王氏可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吗?”  韦氏摇摇头,“听说祖籍是杭州府人,王爷多方查探,却是这王氏之前许了扬州的一户人家,后来那家的儿子未及成婚便遇上洪武三十四年募兵上了战场,结果死在淮安的战场上。那王氏便成了望门寡,她父母双亡,便一直跟着公婆度日。后来因为她婆婆病了,才去的扬州城。”  皇后这才略松了口气,只是转念又起了疑心,“那皇上又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又大费周折将她弄进宫来?”  韦氏犹豫了一下道:“只怕此事与周王叔脱不了干系。王爷查到王氏在扬州时与周王叔有过来往。”  “那就是了,本宫是想皇上怎么会找到这么个人,原来是周王在这中间搭桥牵了线,他可真是皇上的好贤弟,就知道投其所好。”皇后这才缓缓靠在软垫之上。只要这个人不是玲珑,她便不怕什么。再象也只是替身,前面有个权嫔的例子在,皇上再宠爱也不会乱了礼法。  “母后,王氏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再怎么国色无双,也不能劳动母后如此大动干戈?”韦氏不解,皇后与皇上是二十几年的夫妻,一向相敬如宾。自皇上登基后皇后便入主中宫,再加上原本就是侯门贵女出身,素来端庄高傲,如今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女子紧张得乱了章法。  “本宫自然不是为了她。”皇后不屑道。  韦氏将粉彩和合如意茶碗递到皇后面前,轻轻劝慰道:“父皇英明神武,又一向励精图治,操心于国事,母后只怕是多虑了。”  皇后抿了口茶,叹了口气,“你年轻不知事,不知道你父皇却是个情种,当年为了一个女子,连先帝的旨意他都敢违抗。如今他身为九五之尊,他若是一味孤行,还有哪个能劝得住他。”  韦氏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她嫁给汉王这几年,府里的妾室一个个地纳进门,但就算是再怎么样的美人,不过长则半年、短则半月,自己的丈夫也就扔开了。而她所见到的当今天子,更是个不苟言笑,持重稳重之人,怎么看也不象是会为了美色而乱了心的。而且为人妻者,本就该投丈夫所好,为她纳妾。皇后教训自己时是一套,自己遇上却是另一套。但她不敢当面驳了皇后的面子,只唯唯地听着。  等韦氏出了宫回到王府,已是天色微沉。她进了门,一边换了进宫的大衣裳一边问道:“汉王可回府了?”  她的贴身侍婢庆珠轻声道:“王爷今日回来得早,在这等了一会儿,听说王妃一时半会还不回来,才去了春姨娘房里呢!”  韦妃停了停,春姨娘是汉王新收进府的美人,汉王正热乎着。她心中虽然有些不爽快,面上却也没有流露出来。  “不过王爷吩咐了,他今日和过来王妃一起用膳的。”韦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韦妃洗了手,换上家常的襦裙比甲。“王妃今日可比平时回来得晚,可是宫里有什么事耽搁了?”庆珠一边帮她摘下头上的花钗凤冠一边小声道。  “今日母后也不知怎么了,今日拉着我说了一篓子的陈芝麻烂谷子的话。”庆珠是韦妃的陪嫁丫头,韦妃也不瞒她。她揉了揉脖子,一个下午在坤宁宫皇后前面服侍,她又穿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亲王妃服饰,可把她累坏了。  “那是皇后娘娘看重王妃。”  “什么看不看重的。赵王去了北平,太子又一向与皇后面和心不和,也只有咱们王爷与母后最亲了。”  “太子殿下也是皇后娘娘所出,怎么嫡亲的两母子还不和睦呢?”庆珠疑问道。  卸下钗环,头上松快多了,韦妃接过丫头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我也不清楚。只是再怎么样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的。”  到了晚膳时,汉王过来了。  韦妃有事要说,便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了庆珠服侍。汉王道:“王妃你也坐吧。本王知道今日进宫你在母后前面服侍了半天,也累了,现在又没旁人在,不需守这样的虚礼。”庆珠听了,忙将备用的碗筷放上,韦妃便在西首坐下了。  “你把事情都和母后说了?”  韦妃点头,拿是双耳螭龙纹玉酒壶给汉王的玉杯里加了酒,“母后细细地将王昭仪的来历都问了一遍,才放了心。父皇后宫比起前朝可是冷清多了,但母后怎么就会如此紧张?”  汉王抿了口酒,“都说王昭仪与权嫔长得极为相仿,就这一点只怕就触动了母后的痛处。”  “怎么了?”  “都是陈年旧事了。”汉王顿了顿,庆珠知道王爷王妃要说更私密的话了,躬了躬身也退到门外去了。汉王这才开口道:“父皇之前有个心上人,听说为了那女子当年做了不少疯狂的事。”  韦妃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别不信,当年父皇登基,还借着为皇祖父守孝之名不愿立后,其实暗地里满天下地找那女子,要立她为后。”  “什么?”韦妃震惊地低叫一声。这立后是何等大事,皇帝居然要一意孤行,“那后来呢?”  “后来查到那女子已经死了,父皇才死了心,立了母后为皇后。去年权嫔入宫,母后见权嫔和那女子长得极为相似,也紧张了好一阵子,后来见父皇虽然宠爱,但好歹没有坏了宫规,这才安了心。听说如今这个王昭仪与那女子年龄也相仿,母后不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怪不得母后说,父皇就是个情种。”韦妃回想之前皇后说得话。  “何尝不是呢!父皇一世英明,险些坏在那个女子手里。父皇却愣是放不下她。”汉王摇头。  韦妃想起权嫔的模样,艳丽妩媚,“那女子只怕生得极美吧?”  “再美又如何?世上美人千万,别的不说,宫里与她不相上下的也有几个。应该说那女子手段高超,说起来当年她何止媚惑了父皇一个?”他一向对父亲的这段风流韵事不以为然,对他而言,女人就是个玩物,根本不值得费心。  “还有哪个?”韦妃好奇。  想起那个如今是禁忌的名字,汉王摆摆手,“别问了。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依我说,就是母后小题大做了。区区几个小嫔妃,成得了什么气候。只要不出了格,父皇也不会怎么样。”  “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历?”韦妃还是好奇。  汉王哧了一声,“能有什么来历,只不过那女子的母亲从前是皇祖母身边服侍的人,后来皇祖母死了,她娘便一直在王府照顾父皇。父皇感恩,她从小在王府当个小姐一般,一群丫头婆子服侍着养大。”  “那王爷想必也见过那女子?”  “那是自然,本王小的时候,那女子还住在燕王府里,常常见到她。不过一个侍婢的女儿,父皇还要我们叫她一声姨。论长相,的确国色,但论她的身份便是做个侧妃都是抬举了她的,可见这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不甘心还撺掇着父皇将她扶正。幸好皇祖父知道后,发了雷霆大怒,父皇这才罢了。后来那女子离开了王府,但父皇却一直念念不忘。”  “这倒也怪不得母后对这个人那样紧张了。”韦妃道。  “母后的确对她恨之入骨,偏还有我那太子大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奉迎父皇,还当她是好人。”汉王冷笑一声。说起太子,他就是满心的不服,凭什么,论军功论人脉动,自己哪一点不如太子。只是他比自己早出生两年罢了,难道自己就要永远匍匐在他脚下。想到这里,他拿起酒壶连饮了几杯。  韦妃知道汉王对立了太子为储君一直心有不忿,不敢再问。她又怕汉王吃多了酒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便命人盛了饭,服侍汉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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