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夜已三更,洗泉宫中犹是灯火通明。皇帝从公文堆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边上似模似样在看书的般若,只是她早就星眼迷蒙却明显强撑着,皇帝提议道:“困了就早些安歇吧!” 般若忙睁大眼睛摇头道:“臣妾不困,臣妾再看会书。”只是她那页书已有个半盏茶的时间不曾翻过页了。“皇上,臣妾给你再回点茶水。”她放下书,站起来去倒茶。 “我还有些奏折要看,你早些歇息,不要陪着我了。”皇帝想了想低声道,“你放心,我总要你心甘情愿才是。” 般若听皇帝如此说心里一惊,瞌睡都醒了,忙小心翼翼道:“臣妾不敢,服侍皇上是臣妾份内之事,怎么会有不情愿之说。” 皇帝只微笑着瞧她,那眼中带着几分玩味,更有几分失落。般若有些心虚起来,这后宫之中,皇帝不是想睡谁就睡谁,哪里会在意对方愿不愿意。怎么到自己这里竟会这样尊重? 皇帝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跟前,她的手不象宫中女子那样柔软细滑,指底有几处有薄薄的老茧,应该是之前做活留下的。想到这几年她只怕是吃了许多苦,越发怜惜起来。“别考验我。你在我身边,我总忍不住要分心看你。快去乖乖睡觉,否则……” “否则怎么样?”般若紧张地问道。 “否则,打你屁股。”皇帝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如愿地瞧见她的脸如火烧一般腾地红了。 “臣、臣妾告退。” 皇帝起初全无狎昵之意,只是见般若脸红地逃跑,才发觉得这个举动过于亲密了一些。瞧着她慌慌张张地跑了,皇帝不由莞尔。今日留宿洗泉宫,本就是个幌子,偏这丫头当了真,她不敢拒绝,只是强撑着,以为拖了一刻是一刻。其实若自己有心,她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去? 他把目光移回面前厚厚一撂的奏折,说要批阅奏折倒不全是骗她。他千辛万苦得了这至尊之位,登基数年,帝位初稳,虽说经过这几年的安抚,如今国内大多顺服。但西南贵州的思南宣慰使田琛与思州宣慰使田宗鼎二人在洪武年里便有矛盾,到如今更是纷争不断。南边又有安南国胡氏篡朝叛乱,而北边的鞑靼可汗鬼力赤因各部不服辖制,日前被阿鲁台所杀,便与大明断了岁贡。四方不宁,国事纷扰,皇帝不敢掉以轻心,有丝毫地放松。所以这内宫之中,他也由得皇后协调处理,般若刚刚进宫,他不希望太过惹眼,反将她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 皇帝将面前的几份奏折审阅批示了,命人分送各处。才熄了灯火,往内殿去了。 殿中隔着帐幔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里面两个一人高的连理枝花形灯架各点了一根细烛,内里的光景越发朦胧不明,多了一份旖旎之感。皇帝只怕吵醒了里面的丽人,便轻轻撩开帐幔,那香气似乎又浓郁了一些。 里面已是悄无声息,皇帝慢慢走近攒海棠花楠木床边,掀起白梅幔帐,用半月玉钩勾住了。刚才那嘴里喊着自己不困的人儿如今早在睡梦中,在灯火微摇中露出清丽的半张脸。皇帝在床沿坐下,痴痴地瞧着那张沉睡的脸。 许多年前,他曾多少次象这样地坐在她的床边,陪着她入睡。当时只是寻常,直到失去,才珍视过去的时光。只是已有多少年,不曾这样瞧着她安然入睡。 秋夜漫漫,更漏寂寂,多年来的相思入骨,而今终于对影成双。纵使你已忘记了我,但只要能这样地看着你,似乎也心满意足了。他拨开细碎的发丝,轻轻吻上那柔软的红唇。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般若一夜好梦,秋寒衾暖,最是睡得香甜。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了她。她睁开眼,却见一个人影立在床前,正在穿衣。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昨夜是自己侍寝的日子,自己居然喝多了酒就睡着了。她忙起来准备侍候皇帝。皇帝听到动静,回头见她要起来,笑道:“怎么醒了?是我吵醒你了?” 般若摇头,“臣妾……皇上是要去上朝吗?臣妾服侍皇上穿衣。” “不用了,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皇帝按住她。 皇帝的脸靠得那么么近,般若的脸莫名又红了红,“臣妾疏忽,没有侍候好皇上。” “你侍候地很好。”皇帝摸摸她的头。直起身穿戴完毕,皇帝见她一脸忐忑地半坐在床上,便在床边又坐下,附在她耳边耳语道:“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说罢,他放开了手,转身去了。 般若呆呆地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坐在床边痴痴地发呆。 桔霜与轻枝轻手轻脚进来整理,“奴婢恭喜主子。” “恭喜?”般若问道。 “主子承恩雨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自然要恭喜主子。” 般若张了张口又闭上,总不能说自己睡着了,根本没有侍寝成功。 “咦,这是什么?”桔霜看到一块白绫的巾帕,只见上面一滩鲜红的血渍。 轻枝瞧见了,忙道:“别大惊小怪的,收好了,等会自有人要来收这个。” 般若见了,心想这落红巾只怕是皇帝早就准备好的,以备检验。那他昨日所言,要自己侍寝,也是为了堵人口舌。 “主子头一回侍寝,可要再休息一会儿还是起来沐浴?” “起来吧。”般若想,皇帝既然说了侍寝,那就这样吧。 到了中午,皇后的赏赐也到了,两匹四喜如意云纹锦缎,一对绿宝石水晶金手镯,两对宫制簪花。般若便叩谢了。 秋风阵阵,一日凉似一日。自皇后凤体痊愈之后,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各宫嫔妃每日必要早起去坤宁宫请安。之前在扬州,般若的绣坊开铺时间都比别家晚,就是般若一到天冷就起不了床。不过人人都知道云裳绣坊秋冬两季就是如此,倒也习惯了。但在这宫中般若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可不能迟到早退,一不小心就能治个不敬皇后的罪来。般若心中吐槽,上班还有双休,这做嫔妃却是一月只有休息两天,连上班族都不如。 皇后的坤宁宫到了早上就是莺声燕语,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般若多与那几位同期进宫的龙美人、陈美人坐在一处,那郭昭仪的位置虽挨得近,但她自视甚高,大多独来独往,关系反倒淡淡的。 起初众人还瞧着般若是个另类,后来见她并不在意众人的眼光,也就没了意思,再加上皇帝对她的恩宠也不多,慢慢地众人也不再关注她。般若也就安心秉持吃瓜群众的特性专心看热闹,宫中嫔妃并不多,大多也是瞧着张妃与权嫔两个针锋相对罢了。张妃是名门之后,已故的忠显荣国公之爱女。而权嫔虽是高丽宗室之女,但深受皇帝宠爱。张妃位分较高,却也讨不了好处去。 今日皇后心里有事,见二人喝着茶又争吵起来,便有些不耐烦,斥饬了几句,她二人见今日皇后面色不好,才不敢多言。大家见此越发不敢多说多笑,没多久便早早地散了。 出了坤宁门,深秋的御花园比起往日也萧瑟了几分。龙安宁道:“今日皇后娘娘好象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青秋随手掐了片叶子下来,“皇后娘娘每日要管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哪里耐烦日日听慧妃娘娘与权嫔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安宁点头道:“也是。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只怕每日有个上百件都不止,我家只有四口人,三四个仆佣,我娘就每天烦恼不已。皇后娘娘真是厉害,还能办得井井有条,要是我的话早就手忙脚乱不可。” 般若听她说话稚气,不禁笑了。 “姐姐笑什么?”安宁转头问她。 安宁年纪小,完全是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般若忍不住笑道:“我只是想,你小小一个人怎么就进了宫呢!” “进宫?我年纪到了自然是被采选进宫的。我娘可舍不得我了。” 青秋冷笑一声把手上的叶子揉碎了,“王昭仪是笑你傻气,你以为宫里象你家中那样不成章法,宫里自有成文的规矩,又有尚宫局,琐碎的事情自然有尚宫局的人管理,哪里要皇后娘娘亲力亲为?” 安宁听她嘲笑,也不以为然,“姐姐说得在理,倒真是我犯傻了。” 般若见她心胸开阔,明朗可爱,更是添了几分疼爱。 转眼到了岔道,安宁道:“王姐姐,我想打几根络子,只是颜色配来配去总不满意,你什么时候得闲,能帮我瞧瞧怎么配好看吗?” “我下午都闲着,你只管过来便是。” “好,那我用了午膳过来。”安宁笑着朝般若摆摆手。 洗泉宫离坤宁宫最远,所幸过了御花园,正好是一湾曲水,小桥流水,曲曲折折,风景别致,如今夏荷早已残落,唯有几枝半枯的荷叶,般若倒觉得别是风味。 刚走过曲栏,忽然一阵风吹来,倒似一下子有沙子迷了眼。般若一摸袖子,却没摸到帕子。“桔霜,你可瞧见我的帕子?” 桔霜忙走近问道:“主子怎么了?” “有沙迷了眼,只是我的帕子却不见了。”般若半咪着眼,眼睛却是睁不开有些难受。 桔霜忙将她扶到边上的凉亭坐下,“主子你坐一会儿,奴婢去找一找。主子还记得在哪里丢的吗?” “刚进御花园时我还拿在手上,只怕就是那之后丢的。” “主子略等一等,奴婢去找一找。” “若是找不到就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是。”桔霜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般若轻轻地揉搓眼睛,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娘娘怎么在这里?”般若听得声音很陌生,偏生眼睛不舒服,瞧不真切,只觉得有一个绿衣的人影进了亭子。那人见般若泪眼迷蒙,关切道:“娘娘的眼睛怎么了?” “只是沙迷住了眼睛。” “娘娘稍等,奴婢取些水给你洗洗。” “不用了,我的丫头去办了。多谢你,请问你是哪位?” “贵妃娘娘位高身尊,自然不记得奴婢了。但奴婢却一直记得贵妃娘娘。”那女子谦卑道。 “贵妃娘娘?你认错人了吧,我是洗泉宫的王昭仪。” “奴婢怎么会认错,当年奴婢犯了错,若不是娘娘救下奴婢,奴婢早就不在人世了。”那女子激动起来。“五年前那场大火,都说娘娘葬身在火海,没想到奴婢还能再见到娘娘。娘娘回来,可是为皇上报仇?” “报仇?皇上?”般若听了一头雾水。 那女子还想再说,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女子看见有人来,不敢多留,“娘娘保重,奴婢先走了。”说罢她磕了个头便匆匆走了。 般若只见绿裙一闪,却是桔霜回来了。“主子,帕子找着了。” 眼泪被揉了出来,那可恶的沙子终于随着眼泪带了出来。般若抬起头,只见眼前只有桔霜一个,“桔霜,你可曾瞧见一个女子?” “什么女子?”桔霜左右看了看,“奴婢没有瞧见什么人啊!” 般若瞧了瞧四周没半个人影,“哦,没什么,刚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所以问问你。” 桔霜关切道:“主子眼睛可好些了?” “没事了,走吧。”般若带着桔霜往洗泉宫走去。只是心里却细细回想着刚才那女子的话来。如今是永乐五年,五年前正是皇上登基那年的事。她在民间也曾听说这皇位是当今皇帝从亲侄儿手上得来的,当时这种宫廷秘辛她也是一听而过。难道今日那女子所说的竟涉及到当年的宫中秘事? “桔霜,你是哪一年进的宫?”般若回头问道。 “回主子,奴婢是永乐二年进的宫。”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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