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的病一半是被小儿子赵王朱高燧不回藩地给气出来的,赵王见皇后病倒后,只得服了软,进宫后守在病榻前答应了徐皇后要他尽早回藩地的要求。他说只等皇后身体痊愈,便出发回北平。徐皇后见他听从自己的话,这心病一去,便有了精神,又闭宫休养了些日子,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曹嬷嬷进宫向皇后回禀赵王的归程,又道赵王对皇后的思亲之意。女子多爱幺儿,徐皇后也是一样,这时听到赵王即将离开,不免添了几分不舍的离愁。只是为了大局少不得狠下心,而暗自落泪。曹嬷嬷正宽解之时,却听张慧妃来了。 张慧妃自徐皇后病后,便协助着打理些宫务,此时正为了些定夺不下的杂事来请示徐皇后。皇后打点起精神一一应了,又与张慧妃闲话宫中之事。徐皇后想着新晋的秀女进宫也有一些时日,之前因为自己病着也没有精神管,如今身体无碍了,便命人将皇帝近日的起居注呈上,细细翻看。 却见新晋的秀女中,郭昭仪临幸了两次,别的大都去了一次便罢了,还有一两个一直未被皇上宠信。算一算近一个月来承恩最多的还是权丽嫔。张慧妃带着酸味道:“新晋的几位妃嫔刚进了宫,那权嫔还成日霸着皇上,也不知礼让一些。” 徐皇后合上册子笑道:“权嫔远从高丽而来,不知我朝礼节也是有的,再加上到底年轻,不知进退也略轻浮了些。她不像你,从小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那权嫔只是高丽小吏之女,如何比得上你三分?就是皇上心里,在这宫中最看重的也是你。如今妃位上只有你一个,权嫔再受皇上宠爱,到底上不了台面。你现如今要及早为皇上诞下个一男半女才是正理,这些旁枝末节的人根本不需去理会。” 张慧妃听了低下头,“娘娘,臣妾又何尝不想为皇上生个孩子,只是这么些年,肚子却是不争气。” “你不要担心,你年纪还轻,有的是机会,先把身体调理好了才是正理,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对了前些日子,赵王回京,送了些上好的人参来,你带几支回去。”皇后说着,便命人取了人参来。 “谢皇后娘娘赏赐。”张慧妃忙站起谢恩。 皇后命人扶住了,“这有什么打紧,你把身体养好了什么都好,皇上膝下子嗣不丰,宫里没有孩子怪冷清的,你若能添个孩子,本宫也高兴。如今新人进了宫,也不知什么脾性,你可不要懈怠才是。” “是。”张慧妃答应道。 “这次采选,本宫偏巧病了,也不知这些新晋的妃嫔怎么样。就怕进来两个不安分的,坏了宫里的规矩。” 张慧妃答道:“臣妾倒冷眼瞧了段时候,现在一个个还是挺安分守己的。” 徐皇后点点头,“这倒也罢了。皇上一向后宫来得少,咱们更不能让他烦心。” “不过,这次采选进宫有一个秀女比较特别。”张慧妃想了想道。 “特别?怎么个特别?” “那个秀女年纪真是老大不小了,好象比我还要大个两岁,我也不知这样的老女怎么会选进宫来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是哪一个?”皇后好奇地问道。 “就是被皇上封为昭仪,住在了洗泉宫的那个。” 皇后将起居注翻了翻,“封了昭仪的不是济南知府之女吗?难道年纪很大了吗?” “娘娘说的那是郭昭仪,住洗泉宫的是王昭仪,这次就属她二人位份最高。不过这王昭仪还不曾侍过寝,但是宫里的人都在传那王昭仪极像那权嫔,臣妾虽不曾见过,只怕……” “像权嫔?!”皇后声音有些尖利,她发现自己失态,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捻金银丝线滑丝绣凤锦袍的衣袖才抬起头。手上的翡翠玉镯轻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权嫔只怕又是一副祸水的模样,皇上又是一时兴起罢了,再怎么样那权嫔越不过你去,这新来的昭仪更是不能了。” 张慧妃听了只能轻轻喏了一声。 “本宫如今身子已无碍,正想着与新进宫的嫔妃们见个面。到时你提点一下众人宫中的规矩,既然进了宫,更应该遵礼守仪,不可只想着勾引皇上,而乱了祖宗家法才是。” “娘娘放心,臣妾已将娘娘新编的《内训》发给众人,务必以德行、修身为上。”徐皇后自封为皇后之后,根据前人所编的《女训》、《女诫》等书所编著,要求女子德性、修身、谨言、慎行。此书刚刚编纂成功,也是徐皇后近来最为得意之事。 “很好。”徐皇后宽慰地笑了,“慧妃,后宫之事有你辅佐本宫,本宫才放心。” “能辅佐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本分。” 张慧妃走后,皇后命众人退下,只留下曹嬷嬷。曹嬷嬷一边轻轻为皇后捶腿一边笑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只是见那权嫔不识大体,虽晋了嫔位,成日里依旧打扮得狐媚妖娆的,奴婢们都看不过眼。” “你们看不下去打什么紧,皇上喜欢才是真的。”皇后淡淡说了一句。 “皇上喜欢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小的权嫔,在娘娘眼里不就和蝼蚁一样。” “蝼蚁?”皇后哼了一声,“权嫔算什么东西,我只是□□上这么多年了还忘不了那个贱婢,一个权嫔不够,还要再找那个贱婢的影子。” “娘娘,那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连尸骨都化成灰了,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皇后不复平日的淡然,恨恨道:“幸好那贱婢早死了,否则我们的皇上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不顾伦常的事来。即使如此,那贱婢也阴魂不散,宫里府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皇上留着她的画像她的琴,甚至连她用过的首饰、穿过的衣裳都留着那里,不许人乱动。也不知那贱婢会什么妖法,能让皇上对他念念不忘。” 皇后心中有怨,那人活着,皇上的心里全是她,那人死了,皇上仍在追寻她的影子。她狠狠地揉搓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的戒面,任由冷硬的宝石硌着细嫩的手指隐隐生疼,似乎那就是她怨怼的对象。 曹嬷嬷知道皇后口中的女子是皇后心中最深的刺,“娘娘息怒,娘娘身份贵重,如今大病初愈,更应以凤体为重才是啊!而且那人已死,再不会回来了。” “不错,她死了,终于死了。”皇后怨毒地说道。她高高的仰着头,保持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心中却是说不清的酸楚。那个人活着的时候,身份卑微,皇上却心里眼里只有她。后来那人终于不在了,自己才知道什么叫绝望。她活着,自己固然比不过,她死了,自己更是斗不过,反而她的影子象一个噩梦一般缠绕着自己。 般若翻了翻书桌上的《内训》,这书是内监送来的,说是由徐皇后主编,要求后宫女子熟读此书。书里说男子主乾,女子主坤,乾是天,坤是地,女人天生应该顺从男子。而且女子不应修饰自己,不必有才能,要恪守贞节才是为妇之道。她翻了几页便把书撂到一旁,这样的书她别说兴趣了,不批判就不错了。她另选了一本书,慢慢看起来。 两个丫头知道她看书时喜静,不爱人打扰,便守在殿外。皇上自那日走后,一直不曾来过洗泉宫,桔霜有些担忧,只能私下里悄悄地问轻枝,“姐姐,你说那日皇上是不是生主子的气了?主子即没有侍寝,皇上也再没来过。” 轻枝看她一眼,“这不是咱们该操的心,咱们做好侍奉主子的本份就行,至于皇上与主子之间的事容不得咱们置评。” “我这不是担心嘛,主子这样的性子会不会遭皇上厌弃,主子长得虽美,但到底年纪大了,若不及时笼络住皇上,只怕以后会吃苦,……” “桔霜。”轻枝停下手中的事,厉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见。咱们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服侍好主子,再没有别的二话。你可知道这样在背后议论主子,是犯了宫里的大忌。” “姐姐,我只是担心主子罢了。”桔霜还想争辩,见她发怒,忙拉着她的袖子服软道:“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以后我听你的话,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轻枝看她低头服软可怜的样子,口气也软了一些,“进宫第一天就应该有嬷嬷教导过你,在这宫里要小心谨慎,尤其不可祸从口出。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知道。我只是和姐姐亲近,便想着和姐姐说说我的担心。” 轻枝叹了一口气,“别以为咱们这里大门一关便与外面隔绝,谁又知是否会隔墙有耳,这样逾矩的话再不要提起了,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姐姐,我知道了,我再不敢了。”桔霜委屈道。 轻枝见她乖乖听话,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你坐着,我去看看主子。” “姐姐,我去吧。”桔霜忙站起来讨好道。 “不用了,你先坐在这里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以后有的是你进去侍奉的机会。”轻枝按着她坐下。说着便往主殿去了。却见般若正觉得口渴,正拿着青莲八瓣壶在倒茶喝。 “主子,奴婢来。” “不用。”般若自己倒了茶,“只是倒个水而已,哪里就这样四体不勤了。我在这里看书,你们不用管我。” “主子看书看久了,只怕眼睛也累了。也该休息休息才是。”轻枝接过茶壶摸了摸,壶身还温热着。 “也是。看了半日的书,的确有些累了。”般若放下书,揉揉眼睛。她成日在宫里无所事事,又不喜交际,便只能与书为伴。“不如,你也坐下来,和我聊聊天吧。”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轻枝愣了一愣,瞧着般若对面的位子不敢坐下去,“主子有什么话,奴婢站着回话就是。” 般若见她拘谨,皱眉道,“你站着,我还要抬着头看你,太累人了。” “那要不奴婢坐在脚踏上吧。”轻枝指了指主座下脚踏。 “我说个话还要低着头,不是更累人。现在又没人,别让我那么累了吧。”般若轻轻皱了皱眉。 轻枝这才小心地在椅子上斜签坐下。 “轻枝,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回主子,奴婢原是燕王府的丫头,皇上登基后,我就进了宫。” “燕王府?”般若想了想,皇上登基前是燕王,“那你年纪很小就进了王府?” 轻枝点头,“奴婢父母死得早,是三宝大人买了奴婢进府的,那年奴婢才七岁。” “你小小年纪就进王府做丫头,太不容易了。一定吃了许多苦吧?”般若没想到轻枝竟是这样一个苦孩子,不由心生怜惜。 轻枝笑着摇了摇头,“奴婢自进府以后,三宝大人就一直很照顾奴婢,奴婢倒也没有吃太多的苦。” “听起来这三宝大人对你真不错,他是哪一位?”般若听她一口一个三宝大人不由好奇地问道。 “主子刚进宫,不知道。三宝大人从小就是皇上的贴身内侍,一年前奉皇上之命下南洋,听说近日刚刚从海外回来。”轻枝说起三宝大人,便兴致勃□□来。 “海外?我听说那下西洋的大太监叫郑和?” 轻枝浅笑道:“不错,郑和就是我们三宝大人的大名,原来主子也知道。” “郑和的名字可说是鼎鼎有名。我在扬州时也听人提过。但我只知道郑和之名,却不知他又叫三宝。” “三宝是大人的小名,奴婢们在王府时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大人原姓马,大名叫马和,前几年立了大军功,皇上才特赐了郑姓。三宝大人能文能武,非常厉害,极受皇上器重。” 般若点点头,“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很好奇,这三宝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般若的历史知识,只记得明朝有个大太监叫郑和的,曾七下南洋。她对这位大太监起了兴趣,只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大名鼎鼎的郑和。 她这个愿望没等多久,当天皇上传旨晚上到洗泉宫用膳。 皇上来的时候,后面便跟着一个高大的内侍,皮肤很白,眼框微深,却似有些外族的血统,极为英俊。般若瞧见轻枝看到那内侍后闪闪发亮的双眼,心中便断定这十有八九就是那郑和,不由便多瞧了两眼。 皇上坐下后便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怎么了?你认得他了?” 般若忙摇头。“妾身怎么会认得,只是瞧着他不大象本朝人,所以多看了两眼。” 皇帝听着笑了,向那内侍招手道:“三宝,来见过王昭仪。” 三宝走到堂上跪下行了个大礼,“三宝见过王昭仪。” “快起来。” 三宝闻言抬起头,好象眼都红了。般若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禁看向皇帝。皇帝似乎并不意外,微笑道:“三宝,起来吧。” 三宝也对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臣见到昭仪娘娘只觉得亲切,不免在御前失仪了。” 皇帝却不在意,“朕明白你的心思,你先出去瞧瞧膳食摆得如何。” “是。”三宝退出门去。 皇帝回过头来瞧般若, “妾身在民间之时,便听说郑和下西洋之事,今日一见有些意外,不知道他竟如此年轻。” “你不认得他了?”皇帝打量着般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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