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吹,眼见着一日暖过一日,女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换下厚重的冬装,穿起轻薄俏丽的冬装,绣坊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幸好有九香打个下手,帮般若减脱些。  刚送走母女四个顾客,九香低声抱怨道:“这四个人可抵得上二十个人的生意了,改了又改,改了又改。偏她家大娘声量又高,我都快被她们弄得头昏了。”  般若笑道:“快喝口茶吧。今日这母女几个还算是好的,总算还是一人定下一件。最怕是呱噪了半日,什么都不买的。”  “这倒也是。”九香想想的确如此,拿起茶杯喝了一整杯水。  般若拿起茶壶,发现没多少水,“我去后面烧壶水,你看着店。”  “哎。”九香答应了一声,托着腮瞧着外面的街市人来人往。  般若进厨房煮上水,去绣间里瞧了瞧姑娘们的活计。凤琴几个见她进来抬起头和她打招呼,般若道:“做了许久,只怕眼也花了,我这会子烧了水,等水开了,沏壶茶来,大家休息一会吃些点心再做吧。”  女孩子们听了大都放下针线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肩膀。般若瞧了一圈,见角落里的慧婷还在那里坐着,便走过去瞧她的绣活,只见她正在绣一只大雁,羽色鲜艳,矫健有力,基本已完成了,只剩下头上一只眼睛还未绣好。她见般若走过来,局促地站起来,“王娘子。”  般若知道慧婷绣活虽不错,但手脚不如其他几个人利落,知道她一直为此惭愧,笑道:“慧婷,休息一会儿吧。俗话说画龙点睛,这眼睛最是关键,急不得的。”  慧婷红着脸点点头。  般若估摸着水开了,回到厨房煮了一壶俨俨的松仁茶出来,凤琴帮着来拿点心,般若悄声嘱咐道:“我瞧着慧婷还是拘束得很,你多关照着她些。”  凤琴点点头。“只是她性子内向,话也不多,倒是个没嘴的葫芦。”  般若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个个都似你这般,也是难的。”  “娘子嫌弃我。”凤琴扁着嘴叫屈。  “我可没有,我不知多喜欢你这爽快利落的性子。只是每个人有自己的脾性,就如春花秋月一般各有各的好处。”  凤琴听了般若夸赞自己,心中欢喜。  “好啦,快拿出去吧。”般若笑道。  般若去店里叫九香,却见店里有一个妇人在挑挑拣拣,她便向九香招招手,待九香走近了轻声问道:“你去后院吧,我招呼客人。她想要看些什么?”  九香摇摇头,“若姐姐,这个婶子奇怪得很,也不象买东西的样子,刚才一个劲地问我姐姐的事。”  “问我?”般若看一眼,她应该并未见过这妇人,“没事。你去吧。”  九香点头,走了进去。  般若走近那妇人,“这位夫人,不知在本店看上些什么?”  只见那妇人穿着一件青草色的春衣,脸上的粉刷得快赶上后院的白墙,偏嘴上又用了大红的胭脂,若是晚上瞧了,必会吓一跳不可。  那妇人一双吊梢眼见了般若便两眼发亮,“这位想必是绣坊的掌柜王娘子吧。”  “不错。”般若微微点头,“不知夫人想买些什么?”  那妇人笑咪咪道:“我姓陈,别人都叫我八姑。早听说云裳绣坊的掌柜娘子是一个年轻轻的女子,是个能干人,今日一见才知道是个大美人。”  般若见她这话说得有些蹊跷,心中迷惑不解。她也不急,便静静站着听陈八姑说下去。  “我这人啊最是热心肠的,瞧着娘子这般容貌,只是守在这小小的绣坊,真是觉得委屈了娘子。”八姑停了停见般若并不接茬,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今日我来呢,其实是受人之托,不知道娘子可听说过良华米铺?”  “良华米铺?是不是就在我们后面那条街上那家米铺?”  八姑一拍手掌,“不错,不错。娘子有印象就好了。我今日正是受他家的大掌柜所托,来见娘子的。”  “他家掌柜是谁?而且他家与我家铺子并无来往。”  “他家掌柜就是戴大官人呀,娘子别小瞧了他,这扬州城里啊有一半的米铺是他家的。而且在城外还有一两百亩的良田,南市那里最气派的宅子就是他家了。”她见般若一点反应也没有,又继续道:“说起来也真是有缘,前些日子后面的街上的石板路在修,戴大官人的轿子便停在了前面的路口,那一日大官人从这边路过,一眼瞧见了娘子。戴大官人自瞧见娘子后,便日夜不能忘怀。后来便向人打听了一番,听说了娘子的事情,戴大官人最是心善,他直言娘子可惜,象你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长得又如此貌美,着实应该象花朵一般被人娇宠着才是,怎么就这么命苦,年轻轻就守了寡,还要抛头露面赚钱养家。倒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般若明白了,感情这八姑就是个媒婆,为说媒而来的。只是这什么戴大官人,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八姑有心了,只是现在的日子我过得很好,也不想改变什么。再说家婆去世不久,小女子还有三年的孝要守,实在不想考虑这个。”  “娘子错了。虽说如今天下太平,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打起仗来,娘子一个妇道人家,没个男人依靠,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八姑,你别欺负王娘子年轻。那个戴大官人的娘子前几日还让人到我店里买了三只酱蹄髈回去,他又没儿子,你却是要王娘子嫁给哪一个?”  般若回头一看,却是对面铺子的何三娘倚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如今听不过去了,插了一句话。她向般若使了个眼色,走进店里  八姑讪讪道:“那个,那个……”她转过身向般若笑道:“戴大官人说了,他那老婆又生不出儿子。如今先委屈娘子做个二房,等过个一年半载,娘子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就和大老婆平了头了。再加上娘子貌美,他疼你还疼不过来,岂会让娘子受半点委屈。”  何三娘翻了个白眼,“八姑,你可真说得出口。王娘子这样的人物,你居然想让她去做妾。你就拉倒吧。”  八姑把嘴一撇道:“做妾怎么了,多少人想入这样的人家还不能呢。如果进了戴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更是日日穿金戴银地做夫人。若错过了戴大官人,王娘子能去哪里找更好的人家。倒底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一个寡妇家的,还想三媒六聘地嫁到哪一家去?……”  何三娘听她说得不堪,一拍桌子,“你说得是什么话?”  般若拦住三娘,“八姑,请你回去转告戴大官人,小女子多谢他的抬爱,只是此事请勿再提。小女子虽然平平,但父母有遗训,绝不能做妾。所以请回吧。”  八姑见她态度淡然,却有些不怒自威之仪,不由自主地软了。知道今日是不会有结果了,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般若等八姑走后,笑道:“何三娘,多谢你过来。”  “王娘子,你便是太好气性了,要是我,早就一口啐在她脸上了,看她那张老脸放哪儿去。”何三娘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又见不得这八姑对般若说话无礼。  般若只是觉得很荒谬,“说实话,我只觉得这事有些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好笑罢了。那个戴大官人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就上门说媒提亲来了。”  “那个戴大官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娘子的样貌品行连宫中的娘娘都做得,他居然想让你做他的小妾,真是瞎了他的眼。”何三娘嫌弃得啐了一口。  般若扑哧一声笑了,“我若能做娘娘,一定让三娘做个一品诰命夫人便是。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再生气可要长皱纹的。”  何三娘笑道:“那我先回去了。那八姑若是再来,你让九香来叫我,看我怎么对付她。”  “好好好,三娘最威武。”般若将何三娘送到门口。    春雨连绵,瘦西湖中仍有不少画舫在烟雨中慢慢穿行在水面上,不时飘来一阵歌声。  其中有一艘画舫上,一扇菱窗开了半面,露出半张如画一般的面庞,却是清音,这一日她邀了般若游湖。只见她瞧了瞧窗外,转头道:“姐姐,这雨只怕一时半刻还停不了呢。”  般若笑道:“我这是偷得人生半日闲,便坐着吧。”  “对了,我听说有人请了媒人向姐姐提亲了,结果被姐姐给拒绝了,可有此事?”  “此事你如何会知道?”般若讶异道。  清音掩口笑道:“我们这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有,城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我们那处准保有人知道。听那些嬷嬷们说,城中有个开米铺的商贾仗着有几个钱便去向一家绣坊的掌柜提亲,结果被骂了出来,馨儿听到了便回来告诉了我。我想城中的绣坊虽不少,但有女掌柜的却不多,便让她打听了一下,居然果真是姐姐。”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事,居然也会传得这么远。”般若皱眉道。“说实在,我连那人都没见过,也不知怎么就会上门来提亲了。”  “姐姐真把那婆子骂出去了?”清音好奇道。  “怎么会!没得和她们计较这个,说明白了不就成了。”般若淡淡道。她饮了口茶,“如此良辰美景,没得说那些没趣的事。常听说妹妹的歌声是一绝,不知我可有荣幸聆听一曲。”  “姐姐吩咐了,妹妹不敢不从。”清音命馨儿拿了琵琶上来,“琵琶的技艺我只平平,姐姐请勿见笑。姐姐想听什么曲子?”  “不拘什么曲子都行。”  “好。”清音将琵琶竖抱入怀,左手按弦,右手轻轻弹奏起来。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清音的高音清亮,转到低音时低回婉转,余韵袅袅。一曲罢了,般若拍手道:“唱得真好,我真不知如何形容了。就象……就象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般,与曲共鸣。”  “姐姐喜欢就好。”清音得到般若夸奖欢喜道。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传来声音,却是有一艘画舫靠了过来。馨儿出去瞧了,回来禀报道:“姑娘,是教坊司官卫大人在那船上。听说姑娘在此,便要上船来。”  清音咬唇恨道:“怎么今日就遇上这厮了,说不得,我亲自出去迎吧。”她转头对般若又道:“姐姐先坐一坐,我去瞧瞧能否挡出去。”  般若见她脸色不好,又不知是何原因,只能点头,“你快去吧。”她瞧了瞧窄小的画舫,却也没什么地方可避,便站起来走到画窗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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