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正月初十起灯市开市，街市上出卖各样奇巧花灯，连带着市食铺子生意兴隆，各式的糖果、棕子、粉团、荷梗、瓜子、瓜果，吃食铺面连成一路，足有几里路长。　　十五这日，月如银盘一般悬在天上，月朗星稀，天上只有几丝浮云，却是一个好天气。般若晚上懒怠得动，本不想出门。九香却是个孩子心性，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响，哪有不想出去的。从前在家里时，父母还要拘束些，如今她知道般若是最好说话的，便甜言蜜语地撺掇着她一起去逛灯市。般若被她说的心动，又见这一日天气回暖，便答应了与她一同出门。　　扬州的习俗，元宵节这一夜女子走桥，男子摸钉。女子皆穿白绫衫，晚上结队走桥，便可一年无腰腿之疾，男子则至城中各门，手摸暗钉，以为吉祥。　　般若不信这个，但所谓入乡随俗，她也与九香一样穿了一件白绫衫，只是她怕回来是夜风寒冷，便在手上搭了一件披风。走出门没多久，却见九香道：“姐姐，你瞧前面是不是方先生和冬冬？”　　般若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瞧，正是方家父子。冬冬也正左顾右盼，也瞧见了她们，兴奋地拉着父亲便过来了。　　“王娘子，真巧。”方肃作了一揖。般若忙回了一礼。　　“若姨、九香姐，我和爹爹要去灯市。你们去哪里？”冬冬问道。　　九香答道：“巧了，我们也是要去灯市逛逛呢。”　　“那我们一起去吧。”冬冬兴奋道，想一想又抬头问方肃，“爹爹，好吗？”　　方肃点点头，对般若道：“王娘子，如果不介意，咱们就结个伴一道走吧。”　　般若有些意外方肃的邀请，不过她并不是拘泥之人，看看身边九香也是一脸期盼的模样，便笑道：“我与九香也只是闲逛，那便一道走吧。”　　路上行人挤挤挨挨，街市各处亮着各色的花灯，还有各样的吃食点心的香气扑鼻而来。般若给了九香一把钱，让她带着冬冬看到喜欢地就买些零嘴吃。九香与冬冬瞧着眼花缭乱，又闻到那些香气，早跑到了前面，只把方肃与般若留在了后头。　　般若感叹道：“从前读到词中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今日得见，才知是如此的模样。”一眼望去，处处是灯火闪耀，只如天上的星辰落到凡间一般，这样的灯火灿烂却与现代的霓虹灯影完全不同。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方肃念了一句，转头问道，“王娘子从前不曾来过灯市？”　　“来了扬州这几年，之前家人身体不好，便一直没有来过？”般若摇头。　　“那之前呢，王娘子老家是哪里，难道那里元宵节从没有灯会？”方肃有些奇怪，元宵节的灯会各地都有，般若怎么会没有见过。　　现代的元宵节早没了古时的节日气氛，般若还真想不起从前有看过。她笑着摇头。“没……”她忽然顿了一顿，脑中不知为何，隐约浮现出一个片段，好象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夜晚，这样一条热闹的街道，有个宽宽肩膀的男子牵着她的手，指着各式的花灯向她说着什么。　　“王娘子，怎么了？”方肃回头，见她站在原处，秋水般清澈的眼中微露迷茫之色，但那一刻的软弱却比天上的星光更打动人。　　般若听到方肃的话醒过神来，摇了摇头紧走两步跟上，“没事。听九香说，今日还有舞龙灯的？”　　“每年都有附近的村民舞龙灯，这会时间尚早，还未开始吧。”方肃道。　　正说着，九香与冬冬一人提一个花灯跑回来找他们，“姐姐，你看我的灯。”二人各拿了一盏形态各异的兔儿灯。　　“好可爱。”般若笑道。　　“姐姐，我带你去前面看，还有许多呢。”九香拉着般若往前走去。前面的花灯铺子挤满了人，九香拉着她挤了进去，“姐姐你看。”　　铺子里挂着各式彩灯，兔子灯，虎头灯、荷花灯，走马灯，花样繁多，般若也挑了一盏玉梅花灯，拿在手上。那灯笼小巧精致，她瞧着甚是喜欢。　　九香得意道：“姐姐，我说吧，这家店的东西你一定喜欢。去年还有一个西瓜灯，有篾筛那么大。”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手一下没收住，不小心打到边上一个人的肩膀上。　　“你这小丫头会不会走路啊？”被打到的那人随手将九香推了一把，幸好般若一把扶住了她。　　“对不住。”九香差点摔倒，但还是连忙道歉道。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子指手划脚的没半分规矩。”那人却仍在嘟囔。　　般若把九香拉到身后，“我们不小心打到你，也向你道过歉了，你也不要太过分。”　　那人转头一瞧，“是你？！你上次撞到我家主人，今天你的人撞到我，哪有如此巧事，难道是扒手不成！”　　般若一见却是上次在大井胡同撞到的那个随从，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不由怒道：“你这个人红口白牙，却只是一味胡说八道。这么多人难免有个磕碰，我们也向你道过歉，你却如此不讲理，胡乱掰扯。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难不成由得你坏了我们的清誉。”　　边上的人听那人说得不堪，见般若与九香两个看上去都是好人家的女子，模样又生得好，便都帮着斥责那男子。那男子今日也是跟着主人一起来的，又一向自觉有些体面，被众人一指责，面子上便有些过不去，便与众人争论起来。　　他家主人走在前面，转身发现不见了他，便问道：“吴平呢？”　　他身边另一个随从向后张望了一眼道：“王爷，吴平好象在后面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不象话。”那王爷摇头。“把他找回来。”　　“是。”随从答应了一声，便回头去找人。　　热闹而嘈杂的街市，人们摩肩接踵，王爷望着这热闹，越发地不耐烦起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却见远远的人群里有一个白衣女子，眉蹙春山，目如秋水，正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的模样。他盯着那个人影，只觉身在梦中，怔忡了片刻，那人影便不见了。他焦急地拨开人群，向那个女子所在的方向赶去，只是人潮汹涌，一个错眼再寻不到那个人的踪影。　　“王爷，怎么了？”他身旁的随从忙跟了过来。　　“你可有见到刚才站在这里的一个白衣女子？”王爷急切地问道。　　那随从环顾一圈，迷茫道：“这满街的女子都穿着白绫衫，不知王爷说得是哪一个？”　　只见人海茫茫，却再没有那道素影，他颓然一声长叹。众里寻他千百度，却只余孤单一身在灯火阑珊处。　　　　却说般若一行人走走逛逛，冬冬早就累了，路过一家汤水铺子，拉着方肃道：“爹爹，我饿了。”　　晚饭吃得早，又走了好一会儿，方肃也觉得肚子有些空，便问般若道，“王娘子，一道坐下来吃碗汤圆吧？”　　九香闻着香气，早朝着般若头如捣蒜。般若见她的样子便笑着点头。　　“老板，三碗汤圆。”方肃付了钱，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方先生好厉害，刚才的几个灯谜都猜出来了。”九香崇拜地说道。　　“哪里哪里，老板出的都是些字谜，正是我之所长。不足一提。”方肃微笑道。　　热腾腾的汤圆端上来了，因为冬冬年纪小，方肃不敢让他晚上吃太多糯米的吃食，怕积了食在胃中不消化，要了个小碗先分了他两个。玫瑰芝麻芯的汤圆，一口咬下去，那玫瑰麻芯便流出来，黑白分明，香糯可口。冬冬连吃了两个，一边说烫，一边又道：“好吃，好吃。”　　般若见他吃得香，又舀了几个给他，“冬冬，若姨吃不下，再帮若姨吃两个，但要慢慢吃细细嚼好吗？”　　冬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拿着汤勺轻轻吹了吹。般若含着笑，慈爱地看着他。此情此景，方肃忽然想起几年前妻子还在的情景来，那一次在铺子上吃馄饨，妻子也是这样温柔地对冬冬说话。　　九香意犹未尽地吃完最后一颗汤圆，抬头正想说话，却见方先生愣在那里，眼中一抹柔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正瞧着自家掌柜的。九香瞧着这样的场景，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