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里,各家各处都四处拜年,热闹非凡。  这一日,铺子中的姐妹相约来向般若拜年,一个个头上都戴着闹蛾儿。明时的风俗,流行正月头上戴闹蛾,一般用竹篾、绫绢等制成花朵;另以丝绸或乌金纸剪成蛱蝶的模样,以朱粉点染,将其粘于细竹篾上,以小铜丝缠缀针上,附缀在花朵周围,边上加以柏叶装饰。元日,将此物插在发髻之上,微风袭来,举足行步时震动着花朵,牵动了竹蔑,花旁的蝶蛾微微颤动,就像围着花朵飞舞。也有标新立异一些的剪成草虫模样,这闹蛾儿颇具动感,更能引人入胜。众人瞧瞧你的,看看我的,几个女孩子子一个个都是巧手,又有些好胜之心,所以剪裁出的花样样式百出,煞是好看。  般若知道她们要来,早准备了几样点心,桧花饼、梅桂菊花饼、白糖三寿糕、芝麻象眼,又知道女孩子爱吃零嘴,又买了几样蜜饯果子,备下梅桂泡卤的松仁茶汤。也是忙了一年,姑娘们难得有如此轻松愉快的一日,不用做工,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一屋子娇声燕语,加上茶香果香,却是温馨无比。  秋娘也来了,还带了个女孩子过来,说是她的舅舅家的表妹,名唤慧婷。人长得白净可人,大概因为年纪小,颇有些怯弱的模样。人多茶水用得快,般若便进了厨房准备再烧些水,却见秋娘跟了进来帮忙。  般若拦住她道:“秋娘你去坐吧,今儿个你们都是客人,哪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  秋娘只得停了手,见般若忙完了方拿出块帕子给她,“若姐,你瞧这个帕子绣得怎么样?”  般若接过来一瞧,帕子上绣了一只停在草叶上的蜻蜓,那碧绿的草叶脉络清晰,舒展大方,蜻蜓也栩栩如生,活泼生动,“绣得真好,只是不大象你平日的绣品。”  “是我那表妹慧婷绣的。”秋娘笑道:“年里头我去舅舅家拜年,我舅妈听说我辞了工,便想问若姐店里还要不要找人?不是我夸口,我那妹妹打小便在这针黹女工上面有些灵气,在众姐妹里算得上出挑的。如果若姐需要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秋娘嫁人走了,店里的确少人。般若笑道:“那孩子文文静静的,我看了也喜欢。这样吧,等过了十五,你再带她过来一趟。”  秋娘喜出望外,没想到般若答应的如此爽快,快点头道谢。  二人说着进了屋子,秋娘在慧婷身边坐下,附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那慧婷听了喜欢地眼睛都亮了。她父亲年前生了场病,休息了一阵,家里的哥哥今年又要办婚事,家里便有些紧巴巴的。她娘一直羡慕秋娘能为家里赚钱,而且听说这家掌柜是个女子,又从不苛待,便求了秋娘来问掌柜的还要不要人。没想到掌柜的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致谢,犹豫不决之时,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男孩。  男孩子穿一身百福纳吉的小棉袄,浓眉大眼,粉糯可爱。男孩子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进来见屋子里都是些穿红着绿的姐姐,一下子呆住了。  般若转身,见着是冬冬,笑着抓了个果子给他。  “若姨。”冬冬腼腆地叫了一声。  “冬冬,有什么事吗?”般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带他到门口问道。  “我爹爹想请若姨到我家吃饭。”冬冬拉着般若的衣角道。  “吃饭?”  冬冬以为般若与自己一样嫌弃父亲的手艺,忙道:“若姨放心,不是我爹爹下厨,爹爹特意请了前面行脚店的张厨子来帮忙的。”  般若听他如此说不由地噗哧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怎么?你爹爹做饭有那么可怕吗?”  冬冬只觉眼前一亮,他愣愣地看着般若,“若姨,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嘴真甜,是吃了糖来的嘛。”般若捏捏冬冬肉嘟嘟的腮帮子。    冬冬回到了家,方肃见他回来,急切地问道:“冬冬,怎么样?”  “若姨答应了。”冬冬笑着答道。  方肃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一边想着要买些什么菜蔬,又瞧见家里零乱的模样,看样子得先收拾起来。  “不过,爹爹为何不亲自去请若姨?”  方肃顿了顿,“爹爹还要去请曹伯伯,你去请王娘子,这不是兵分两路么。”  “噢。”冬冬点头。  “冬冬,你去玩吧,爹爹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等客人来了才不会失礼。”方肃摸摸他的头道。  “爹爹,我帮你。”冬冬乖巧地拿起了抹布。  “好。”  第二日一早,张厨子便过来,买菜清洗,杀鱼斩鹅,方肃瞧着自己也帮不上忙,张厨子也嫌他在厨房里根本帮不上忙,还要添些乱处,早早将他赶了出来。  所幸曹大夫来得早,曹夫人瞧不过眼,去厨房打了个下手,方肃过意不去。  “我家老婆子最是闲不住的,你让她去忙。”曹大夫拉了方肃坐下寻出了棋枰手谈。  “说是请你们吃饭,哪里还能让嫂子动手?”    “老夫瞧着方夫人走后,你一个男子拉扯冬冬,着实不易。”曹大夫见冬冬扒在门上往外张望。  方肃苦笑,“不瞒您说,之前我也想过找个人能照顾冬冬,但媒婆来说了几个,都不甚合意。如今冬冬跟着我虽清苦些,我父子两个倒也和乐。但若是找个不纯良的,暗中苛待了冬冬,你让我如何对得起他死去的娘亲。”  曹大夫听了,捋了捋胡须,他常出入内宅,苛待前妻所出孩子的后娘故事听说的也不少。“这娶妻娶贤,家和万事兴。你若有此心,我让我家娘子给你留意留意,哪家有性子好的姑娘给你说合说合。”  “我也不急,等冬冬大一些再说。”过了这两年,方肃的心也淡了。  正说着话,只听冬冬欢呼一声,“若姨来了。”便见他迎出门去。  般若知道,方肃这次请客就是感谢自己之前对他家的照拂,所谓礼尚往来,自己也不需太过清高拿腔调,所以便答应了。她看看时辰到了,便过去了,两家本就住得近,走过去也就一会会的功夫。没走几步,就见冬冬跑过来迎她,拉着她进了家门。  她进去见了礼,方肃忙起来让坐,给她倒茶。曹大夫见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棋盘,便笑道:“王娘子可会下棋?”  “只懂些规则,不太会下。”般若答道。  “不妨,不妨。”曹大夫道。他是个好棋之人,平时医馆中忙,也只有过年过节之时有空下几盘。“大不了,我等会让你几子罢了。”  般若见他兴致颇浓,夹着白子就着残局下了起来。孰料到,之前旗鼓相当的黑白子,下到最后,还是白棋险胜了几目。  曹大夫不由起了好胜之心,“来来来,咱们重新来。”他也不提什么让不让子,般若敬他年纪,请他执黑先行。曹大夫棋逢对手,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谁知到终了,还是输了几目。  “看不出来王娘子竟是高手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胡乱下罢了。”般若自己也很惊诧,她记得从前自己从未认真学过围棋,只是知道些规则,和朋友胡乱下过几次。怎么会棋艺这么厉害?  曹大夫只当她是谦逊,“其实老夫一直好奇,看王娘子识文断字,谈吐不俗,绝非一般的出身。”  “曹大夫谬赞了,只是小时候上过几年学认得几个字罢了。”般若笑道。  “老夫听王娘子的口音倒有些像是京城人士,不知是也不是?”  “京城?”般若摇头,“我一直听说京城风物繁华,只可惜从未去过,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曹大夫道:“我年轻时在宝德堂做学徒时,跟着师傅去过几次京城,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当年还是先帝在位之时,内城刚刚修建完成没几年。我远远瞧了,果真是浑厚大气,有龙虎之气。不过这些年就再未去过。方先生几年前去过京城,只怕京城中热闹又比当年又更胜一筹了。”  方肃为他二人添了茶水,淡然道:“当年进京是为了参加考试,游历不多。茶不多了,二位宽坐,我去加些水来。”  曹大夫见他走了,摇头轻叹道:“方先生真是个固执的人,读了这些年书,却只愿在此处做个清贫的教书匠,也不愿再入京了。”  般若不解,“曹大夫为何这么说?难不成京城是方先生的什么伤心地?”  曹大夫见她相问,“王娘子有所不知,自从新皇登基,杀了先帝朝中大儒的方孝孺之后,方先生他们书社便再无人去参加科举。都说书生意气,书生意气啊!白白读了这些年的书,若不卖于帝王家,还有何用?”  般若听了,却不由对方肃起了钦佩之心,“我倒不这样认为。读书人若无风骨,只知奉迎当权者,谋取私利,却与书蠹有何区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人可以活得高尚,也有低微屈就地活法。我倒觉得方先生着实是个有傲骨的高尚君子。”  方肃站在门外,听见般若之言,颇为意外,心中暗道:“却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却有此等见地。”一下子大有知己之感。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