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的抢婚正好在伊祁秋逸的病假之中,因此这个傻子倒可以免却许多烦恼。而殷王却急得焦头烂额,连忙指派武将前去护驾。由大亚风秦带领的士兵火速前往燕商边界。这是风秦任职以来的第一次作战,为了掩住他人非议的嘴,自然十分卖力。他先派人前往北塞通知守将锦莫带人夹击鬼方士兵,一边亲自保卫送亲的队伍。 当他和将士找到送亲队伍时,发现随从的护卫多数已经丧命,其他不会武功的陪嫁人员不是被杀便是逃命去了。只有一个艳丽的身影还在一群奇装异服的鬼方敌军中周旋,令他们难以逼近。 风秦连忙飞马上前,将那作战的女子解救于众敌之下。那女子满脸血污却神色镇定,见到风秦连忙说:“君主在花轿里,大亚势必护她周全。” 这时花轿里传来“姐姐”的轻微呼唤声,鬼方的人有所发觉,连忙跑过去。风秦眼疾手快,策马拔剑将其斩落于花轿前。回过头去,鬼方的人马渐渐逼近,而前去寻找锦莫的人迟迟未归。 “大亚!”那个女子斩杀了一个鬼方人,转过头来叫了他一声。 风秦看见她眼里含泪,脸上多了几条疤痕,淋淋地流着血。她声音低了些,近乎哀求:“将君主带走,去北塞找锦莫大人。”顿了顿,她又高声说:“这里留给我和其他将士。” 不能犹豫了,风秦来到花轿前便要将子暮带走。可是子暮不停叫着“姐姐”,死活不愿意离开。鬼方的士兵簇拥过来,风秦在女子的掩护之下将子暮打昏了,这才带着她飞马而去。半路上遇见了锦莫派来的北塞人马,风秦嘱咐他们将那女子带回来。 “君主只是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并没有受伤。”医者收回切脉的手,对北塞副将晨立说。 “还好。”晨立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看风秦:“多亏大亚保护,才让君主平安无事。” 风秦只是说:“不知锦莫大人那边如何了?” “好冷啊。”榻上的女子颤抖着。 “君主,你醒了?”晨立凑到跟前,轻声说:“这里是北塞,自然是冷的。”说罢又叫人加火炉。 “北塞?啊,姐姐,”惊醒一般,子暮爬起来问:“姐姐在哪里?” 风秦知道所谓的姐姐便是那个抵抗鬼方人的女子,便说:“君主不必担心,锦莫大人已经前去救援了。” 子暮低下头来,没有再说话。 锦莫带领人马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却并没有把那女子带回来。他说他到达时,已经没有发现那位女子的踪影了。 “既然不见尸首,那么必定还是活着的。君主不必担心。”锦莫说。 子暮没有回答,眼泪却如杏花春雨流遍玉颜,泛起温山软水的哀愁。锦莫、晨立、风秦三个大男人立在她面前,都无话可说。 “我要去找她。”子暮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锦莫和晨立按下去。二人是千劝万劝、苦口婆心让子暮安心休息。子暮这才答应下来。风秦无心理会,兀自走到外面去了。完成了任务便可回殷都了,其它的事情他漠不关心。 君主安全的消息已经传回殷都,殷王的意思还在传送过程中,只有留在北塞等候。风秦听着猎猎风声久久不寐,脑海里又出现了那高大的城楼,楼上那面雄伟的国旗,肥沃的国土,无垠的土地······风秦走到城楼上,无言地看暗黑的山头。天上没有星光与月色,黑漆漆的乌云浮动着,贪婪地占据整个天空。这便是商国的天,北塞的天,陌生而深沉,无声之中带着威胁的味道。 突然,他发现城外有灯火摇曳,忽明忽暗。他的神色不由得为之一紧。 幽黑的郊野上,有灯火在摇曳。灯光萤火般照着地上的尸首,显现出阴森可怖的样子。苍蝇则肆无忌惮地依附在死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灯光落处发出讨厌的嗡嗡声。提灯的女子发着抖走在尸体边,每看见一个尸体便惊恐地惨叫一声。但是她坚持这苦役,直到发现了一片血泊中的衣角。 “是姐姐的。”她低声喃喃道,举目看了看暮色四合的郊野。不远处豺狼的嚎叫令她魂飞魄散。她收起衣角,提起灯笼匆匆往城楼赶。而身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提心吊胆地跑,惊得跌倒在地,灯笼里的火光也灭了。她踉踉跄跄爬起来,逃命般跑了。 深夜的城楼上,多了一个人。 “大亚,还没有睡呢?”身后有人问道。 “你不是也没有吗?”他笑了笑,容色严厉:“是你把她放出去的吧?” 身后是片刻的沉默:“是······” “你知道的,若是君主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要背责任的。” “我知道。哎,若不是君主苦苦相求,我也······” “这里是北塞,是锦莫大人的地方,我自然不应该多嘴的。只是君主的事情关系甚多,我心中担忧······抱歉。” 身后,锦莫的神色放松了很多:“还好大亚没有责怪于我。此事的确是我错了。时候不早了,大亚也去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开。 殷王的诏书已经传到北塞,命令北塞人等按兵不动,且让子暮在北塞休养,择日再动身。风秦等人只能先留在北塞。 子暮自从捡回那片衣角,便终日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下去。她一个劲地缠着锦莫等人,哀求他们派人到城外寻找。锦莫和晨立都有些招架不住,安排了一下人手。人还没有派出去,风秦的人便带来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说是子暮身边的寺人。 子暮见那身衣衫果然是姐姐穿上的,头上那支发簪还是自己送的,不禁趴在尸体上失声痛哭。最后还是锦莫劝解着,安排了人和子暮一同到城外安葬。 锦莫还亲手刻好了墓碑,立在坟前。是依着子暮的意思刻的字:兕方女子雁之墓。 “此人是兕方人?”风秦一边诧异地说。 “是。”子暮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道,一边用手安平新土:“姐姐是五年前商国和兕方交战时的俘虏,她的母亲是兕方的将领,在战争里去世了······姐姐一辈子都是多灾多难的。” “这么说,她的敌国将领的女儿······君主竟然······”风秦说到一半,觉得有所不妥,便停下来了。 子暮果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动怒了,争辩道:“敌国将领的女儿又如何?她没有错,她母亲也没有错,错的是······”子暮没有说下去,陷入了静默。 锦莫和晨立不愿意一同争吵,默默摆好了一些东西,由着子暮诚心地祭祀。 子暮合眼流着泪,心里的波浪翻江倒海。 黄昏,子暮依旧在坟前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晨立站在一旁保护着。 风秦默默拂袖而去,走到城墙下,被锦莫叫住了: “大亚,恕我直言,欺骗君主之罪······” “假若不这样做,那么她会一直缠着我们。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寺人,是完全不值得的。锦莫大人难道真的想为了找一个寺人,去动用北塞的人马?”风秦的话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锦莫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道:“但是,假若君主发现了······” “君主发现了,责任在我,你大可放心。”风秦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的人低声说:“我是怕君主发现时已误了救人的最佳时期,会难过啊。” 风秦的心有那么一下子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便想到:敌国人的生死与悲喜,与他自然毫无关系。敌对的两个国家之间横亘的是一条由万千百姓鲜血汇聚而成的长河,这种距离深深烙印在他心里。那些至亲至爱之人的惨死还历历在目,容不得谁对谁仁慈。你若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下一刻便会被敌人的利剑击败,完全没有退路。 子暮的确没有再纠缠他们了,但是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一日里都不出门半步,也只吃一餐饭食,不是睡着便是垂泪至天明。锦莫派来医者照料,却不见起色。后来才知道子暮连药也不愿意吃了。 “君主何必累垮了自己?不日可是要嫁入燕国的啊。”一个奴婢这般劝解,倒有用了。子暮又乖乖吃药,只是还是没什么胃口吃饭。 十几日便这样过去了,子暮吃了药,神色也好些了。锦莫便带着她爬上城楼,当做运动。子暮追着锦莫上了城楼,娇喘吁吁,脸上泛红,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看这北塞风光,如此壮阔。”锦莫眺望远方,情不自禁地说道。远处,大漠苍茫,天高云淡。不知何处传来悠悠的笛声,在晚春的料峭之中陡然生出寒意。 子暮的心蓦然悲凉,突然问道:“大人,你说,我还能不能去燕国?” 到底还是瞒不住了。锦莫惊诧了一下,才强作镇定地抚慰道:“君主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很快臣等就要护送君主了。这世间哪有嫁一半的道理?” 子暮想说自己做的一个噩梦,却又觉得自己幼稚得紧,于是便沉默了。楼外笛声依旧蹁跹,大漠孤边玉笛寒。 是夜,一对人马护送着一辆花轿从北塞悄悄过去,在守将的保密之下,安全地越过了边境,向燕国北境踽踽而去。夜色深沉,一切都好似并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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