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这是自然。”琼珠一边又忙着埋头整理手中的彩丝线团,一边毫无警觉云悠的变化的回着。 “那会召家眷一起吗?” “这很难说……”琼珠嘴快的说着,却终于觉出了云悠的反常。放下手中的线团,转过身敏感地问着,“你想家了?” 听到琼珠的话,云悠的身体不由受激的微微一震,但依是没有转过身。只是一直面向着外面一片雪白连成的庭院淡淡说着,嘴角残蜷着一丝微笑。“即使到了冬天,术邺也很少能有这样的景致。” 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略微感慨的话语,一向伶牙俐齿的琼珠顿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因为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对家乡的思念,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她,只有搬出现有的一个话题转移她的思绪。“你说那个副官会不会说谎?” “啊?”话题被这样陡然的一转,云悠一时反应不及,转过身一脸错愕的瞪着眼。 “既然找过这么多地方都没有结果,那就只能证明他在对我们说谎。” “说谎?”琼珠的说法让云悠忧伤的眸子沉淀了不少,她背靠在门框上,抬起右手食指慢慢摩挲着下唇。直至粉嫩的唇瓣被磨得些微红肿,她才对琼珠满嘴肯定的说道。“不可能,通常人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还有心机撒谎,我相信他。” “可该找的地方我们一个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不是骗是什么?”琼珠理所当然的说着。 云悠没有回话,眉头习惯性的皱成堆又再次陷入了沉思。右手食指离开下唇,转而指尖在左手掌心里圈圈画画着些什么,侧头仰望天空,上下两片唇瓣很细微的嚅动着…… 这期间琼珠也不敢随便插话,只有坐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可正当她耐不住要开口时,顿觉一阵劲风满脸扑来,然后云悠就鬼魂似的已在她身边站定。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扶着受惊不小的心脏,琼珠抬头问道。 而云悠只顾眼神专注的低头看着她面前的刺绣,第二次忽略她的发言。 无可奈何的琼珠自得容她独自看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哪知又被她无情截断。 “琼珠,这章敕城内有几家带着‘虹’字的商铺,这个‘虹’。”也不管被自己几番打破话语权而表情显现不悦的琼珠,云悠手指点在那条七色彩虹上,冲她问道。 “什么?”琼珠一头雾水的望着她。 “快说。”并未给予详尽的解释,云悠干脆地催促道,眼中跃着兴奋。 “两家,一家是虹祥当铺,一家是泰虹客栈。你问这个做什么?”琼珠本想问个所以然,却见她忽然低下头,两只手在腰间不停寻摸着什么,脸色焦急,且嘴里念念有词道。 “荷包,荷包……” 皱着眉,云悠着急的将自己空荡荡的束带摸了个遍,然后又跑进内室一阵翻箱倒柜。“碧珠,你见过我出发去羊舍前你给我的那只装花钿的荷包吗?”待整齐的内室被她倒腾得一片狼藉之后,她冲碧珠问道,一边比划着。 那只荷包里装着靶贺夜袭当日,靶贺王传给她的纸条,她收着本是想留有后用,现在却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出城请援军时给弄丢了? “荷包?” 碧珠正好生的回忆着,云悠就不耐烦的嘟哝了句“算了”,然后急急忙忙,如阵疾风般旋出了房间。 “你去哪里?”琼珠见着,也赶紧起身跟了出去,却早已是不见了人影。“王爷留在羊舍还没回府。”望着那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她自言自语道。 …… 房间内,同样还是一身男装扮相的云悠坐在床边看着镜案的方向直捂嘴偷笑,两腮鼓鼓像金鱼。 而镜案前,一个坐姿端庄的女子背影娇纤,碧发披肩如水。她的身旁两侧,一左一右围着的琼碧二珠姐妹正两人四手不停地忙活着,为她梳妆打扮。女子表情娴静的注视着昏黄的铜镜面儿上影出的自己,自然微翘的唇角平淡犹笑……朱粉施面斗婵娟,黛眉勾月争翘楚。她心知肚明,在众人眼中这是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可是,右后方那时不时“噗,噗”传来的一两声轻笑。就像夜里趁人熟睡,窝在角落里抱着老木使劲磨牙的老鼠一样惹人厌,让她忍不住有种想要一把掐死她的冲动。 “很好笑,是吗?”女子脸色阴沉地转过身,美而大的明眸狠狠瞪着一直憋笑难受又频频漏声的云悠。 即使生气,女子那张精致得不见瑕疵的脸庞也不过是多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俏而已。只是比其他女子更具磁性,稍显浑厚的嗓音向熟悉她的人宣明:他是男扮女装的兰荠王,冷牙。 见冷牙真的在生气,云悠也赶紧从嘴上放下双手,用力摁紧被一波又一波猛烈涌上的笑意绷得发胀的胸口,将其奋力遏制在唇边,每每都把刚被笑容抛上的嘴角硬扯回原点,然后就这样持续“斗争”了好几回。 “不是,臣妾只是没想到王爷这身打扮……”话说到一半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云悠抖着那残剩笑迹的嘴角稍绞了些脑汁,才拗道。“会这么适合,简直比我见过最美的毓琴还美。”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早在戏楼那回她就已有见识,却没想到再次一睹时仍如初见那般惊艳。 她就不明白,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适合胭脂水粉的男子。 原本就生得一副妖俏柔媚的模样,再有眉黛青颦,唇红齿白,实在是美艳绝伦。尤为那双多情顾盼的眸,如一汪秋水在眼底灵动生漾,一眼是情意,两眼便生祸端,多贪一眼不得,只怕勾人的瞳子里那只伏着的妖精,会诱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适合? 比毓琴还美? 听着她那不知所谓的表达,冷牙蹙了蹙眉头,哭笑不得。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答谢本王救命之恩的方法?”指着自己粉黛尽施的脸,又看着瘪嘴强忍笑意的她,冷牙觉得气不过,可面对她又不晓得该如何发作胸腔内那团怒火。 今天一大清早他刚从羊舍回府,还没等歇上一脚,就被她急匆匆地拖来了这馨淑苑。然后再生拉硬拽地被强行摁到了现在的这张镜案前,听她嘴里振振有辞的说着什么为了报答他的多次救命之恩,她已经找出靶贺奸细的确切窝藏点,并且马上就可以实施逮捕。但这过程中必须需要他的配合…… “难道这个方法不好吗?”眼角一弯,云悠很是爽快地脱口而出。“既然王爷多次有恩于臣妾,那么臣妾理所当然要为王爷排忧解难了。” “这么说来,本王倒还要感谢爱妃你了?”看她说得一脸眉飞色舞,好不高兴的模样。冷牙堵着一肚子怨气紧咬牙关,眼神讽刺的轻挑眉梢,附和着她虚假的扬唇笑着……要不是一旁碧珠那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提醒他梳妆还未结束,他真的很想冲上去好好“教训”她一顿。 转回身重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冷牙口气不佳的道。“你就这么肯定这次绝不会再像前两次那样出错?” “恩。我承认前两次是我妄断了,其实那个副官所说的虫和天气并非在意层深面,而是虫工一个单纯的‘虹’字。从古至今,民间不是都有天虫地龙这一说吗?其中又通常以天虫之龙与天象之虹互喻,所以我猜想他要表达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云悠口若悬河的向冷牙解释着。“而且我从楚大人那里了解到,因为你们兰荠常年大雪不断又积雪难化,除了从书中的记载得知,几乎是没有亲眼见过一次真正的彩虹。所以商铺掌柜都习惯用虫工\'虹‘代替昌盛之‘鸿’,他们认为这样更有助于财神保佑。” 对于这一发现颇有成就感的云悠想了想,又忙补充道。“这还多亏了你让琼珠绣的那幅要献给陛下的帛画,否则我至今都还不能想通这一点。” “你刚才说什么?”似乎没有兴致听她的话,冷牙不顾身旁正为他绾发的姐妹俩,再次转过身,满脸不悦的瞪着她。 “恩?我说……”被他这样突然一问,云悠顿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该拣哪句回答。 “‘你们’?你说‘你们’?”冷牙半眯着危险四溢的美眸,有些固执的质问着。“身为兰荠王妃,却大言不惭说什么‘你们兰荠’,你不觉得这种说法有失对兰荠子民的礼数吗?还是说你根本就认为自己不属于兰荠,不是本王的兰荠王妃?” “我……”云悠本欲出言为自己辩驳,思绪却混乱一通的被绞进了那双幽深含怒的眸子。 又来了……心中不禁这样暗暗想道。 生气而又认真,让她恍然不知所措。他这样当着琼珠她们的面强调她是他的王妃,让她都不晓得要如何面对他了。 若是以前,她早就三言两语给顶撞回去了,哪会像现在这般不自在。 神情别扭的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回答与否都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的云悠抬起右手摸着额前的带子,打算就这样以沉默敷衍了过。 不过幸好这时有琼珠和碧珠两姐妹替她打破这份尴尬。 “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们还有很多要为王爷准备的,否则就赶不上午时行刑了。”琼珠神情不耐地避过冷牙的视线,偷偷甩给一直频频打岔的云悠一记白眼,暗示她闭嘴安静。 “对对对,你们忙,你们忙。”收到琼珠的警告,云悠打紧讨好似的咧嘴迎笑,胸口也随之松了一口。 “那么你的调查结果就是要本王以这副扮相示人?”看着镜中面相怒然的自己,再透过镜面看着和平常无异的她,冷牙心中不由拂过一丝酸涩与怅然,其中隐约还夹杂着急躁。 这种时候,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向她表明心迹。虽说在紧要关头她能首先想到自己这一点很好,可他琢磨着,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总觉得这丫头并非把自己当作夫君来看待。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到底什么时候开口才算合适? 现在过于心急,会不会显得这份感情太轻浮缺少诚意?会让她误以为只是玩笑? 但是他故意这么迁就,这份心意,心里还装着一个太子殿下的她究竟何时才能看得明白?为了找出靶贺奸细,明明就还有很多很多种方法可行,他压根不必这样去迎合取悦于她,乖乖按照她的话让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身换上粉裳罗裙。 偏偏他就是不想违背她的意思,他想用尽所有的方法去宠她,哪怕是自己扮上这身令人尴尬的女装。 “这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毕竟您是兰荠王,以前又那么爱逛青楼,保不准那帮靶贺人什么时候就在身后跟踪过你。如果不乔装,万一被他们认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放心,本王做事从来就不会被人跟踪。”冷牙紧蹙眉头愤然赌气道。刚才是毓琴,现在好端端的又提起青楼?他甚至怀疑她是成心在气他,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碧珠,你看王爷的脸上是不是应该再抹点胭脂?”见亘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浓缩得紧张,担心就此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琼珠思维机灵一转,便顺利将充斥其中的□□味逐一驱散开来。 “是吗?”一心专注挑选摆放在镜案上的一排金钗银饰的选择上,完全无所察觉,单纯的把琼珠的话信以为真的碧珠也开始仔细瞧起冷牙的脸蛋。 “给我瞧瞧。”不晓得是粗心还是压根无视,身为□□的云悠浑然不觉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还一脸期待的跑到镜案前面对着被她气得直憋屈的冷牙,丝毫不觉害羞的视线直往他脸上瞅。 “琼珠,你是不是眼花了?”观察了好一会儿,她才对一旁的琼珠道。 “我怎么了?”琼珠茫然。 “你是嫌他的脸不够红,还是胭脂太多用不完?”指着冷牙那张绯红透彻的脸颊,云悠疑惑的冲琼珠问道。 “恩?”哪知这一问,却反倒让站在冷牙身后正为他梳发的琼珠纳了闷。她一步跨到冷牙身前,结果顿时被吓得瞠目惊叫,手腕一抖,连指间的梳篦也跟着落了地。“啊,怎么会这样?” 她瞬移目光投向镜案上那盒满满的胭脂,再转眼看向另一边的碧珠,想从她那里得到冷牙诡异脸红的原因。因为冷牙的肤色条件本身就很好,即使不上胭脂,也不会影响整体的气色,所以她分明记得自己在绾发前只为他淡淡的抹过一层,却怎么才晃眼的功夫,就像是被涂完了整盒? 接受到琼珠的视线,碧珠也是心慌得紧,眼神惶恐的看着冷牙的脸,急忙摇头解释。“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而从头到尾,对个中明细轻重不晓的云悠,视线在三人身上渡了个来回,既不明白两姐妹因何惊恐尖叫,也没有从冷牙脸上看出半点端倪的她只是自认为打圆场地道。“许是房间里的光线比较暗吧。” 房里光线太暗? 顺着她的话,琼珠眼神狐疑的瞟了瞟光线明亮的外室,再瞅瞅今天的窗外,难得天公好心作美放出那么些微,淡淡发白的光丝从窗格间打进来。 也就是说,平时不放晴的这间内室在白日里不用点灯就能亮堂堂,今天有了太阳,还反倒光照不足了吗? 越想越觉得蹊跷的琼珠疑惑着牵回视线,待重新落在冷牙那张跟熟透了的西红柿有得一拼的脸上,不知怎么,脑海里倏忽闪出一个字眼…… 羞? 不可能吧? 琼珠从旁侧观察着冷牙正脸面对云悠时的反应表情以及每一个细微的眼神转变,尽管她已经很清楚冷牙对云悠倾注的心思,但这么近看之下,还真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那位性情冷僻,孤傲绝然的王爷?她记得从前他和傅妍相处时的表现都没有这么不自然,那份自信,那份霸气,现在统统都去哪儿了? 可是再看另一边,琼珠的心顿时替冷牙凉了半截。显然一门心思放在稍后他们出门的要事上,一脸平静淡然又有些呆愣的云悠并未在意冷牙的异常,权当那些颜色真的都只是胭脂和房间太暗的作用。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至少女子该有的他都有了。也不能太美,省得走出去被人调戏。”那头被挑起的热情还未冷却,这边置身事内却浑然不觉的云悠又开始起她那没心没肺的发言,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反正意图不轨的视线说话间就那么悠悠忽忽,悄悄地从冷牙那经过某种特殊处理而微微隆起的胸部。 哼,什么? 他没有听错吧?她说他会被人调戏? 还有,她那双好像可以被理解为“色迷迷”的眼睛在往哪里看? 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明明那么不解风情,呆头呆脑无视他的心意,却总是回回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轻易触拨他的心弦……最可气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 想到此,冷牙的身体随着他那急遽膨胀的情绪“腾”地一下从镜案前站了起来,炙烈的气势顺势借助空气的力道将琼珠和碧珠两人同时震出了好几步远。 他站在原地,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俯视着仍然是一脸木讷看着自己的云悠,几乎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挤着腮帮,漂亮的脸皮被最大限度的紧绷着。顿时怒从中来,恶由心生…… 就是那极短的一瞬,被羞涩和气恼两种杂绪扭曲的双瞳,陡然间就转换了情调。他神情悠然,却是微笑藏奸的扬起唇角,抬起右手托着她的下颏,大拇指腹在那柔软的下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嘴角笑意渐深。过了一会儿,见她愣着没有反抗,才微微俯身凑近,视线一边在她身上身下流连,一边语言调戏道。“你说本王什么都具备了,那身为假公子的你呢?” 说完就松手放开了她,然后在铜镜前自顾打量了一番身上的衣饰,皱了皱眉,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轻邪魅惑的嗓音还在耳边缕缕妖娆,望着他消失的那扇空门,云悠保持先前僵硬的站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虽然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得出来,但是心口,早已“扑扑”跳得不知所措。那么近的距离,他的呼吸就像初春,温暖中缱绻着一丝丝冰凉的柔风轻细拂面,其中还潜隐着馨雅的淡香,是新枝嫩芽的味道,闻之清新而迷离。 “扮公子要具备什么?”顾暇不及越跳越狂躁,越起劲的心脏,云悠眼神呆滞的看着两姐妹,摸着刚才被他摸过的下唇及下颏,疑道。“胡子?” 只是从未扮过男装的两姐妹哪里会有这种经验,除了面面相觑,也不晓得要如何回答她。 …… 集市上,客商云集,人声鼎沸自不在话下。 身后跟着家仆模样打扮的布择,云悠和冷牙并肩走在这并不算宽敞,摊位林列,人来人往尚显拥挤的街道上。两旁商贩叫卖,买客讨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左转风车,右卖糖葫芦儿,一会儿前方一群簇拥围着一个江湖卖艺班底的人潮中叫好声响成一片,可这边还未静下,不知从哪间茶肆的二楼楼阁里又“依依呀呀”传来戏子唱戏的声音,随之鼓掌喝彩也是此起彼伏…… 接踵比肩的人群中,别说转身,脚下连想把步子跨大一点都算困难,只能顺着人潮的流动被夹在其中慢步着。冷牙蹙着眉头,脸色阴绿的微低下头看着前面某路人的脚后跟,眼神嫌恶而毛躁。没想自打娘胎出生以来长到这么大,一向被女人爱慕憧憬的目光宠惯了的他,多多少少对于自己的外貌还是不乏自信的。然而岂料这一次,焦虑、窝火,他已经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字眼来诠释当下的心情。如果说此生最让他狼狈的就是和云悠拌嘴怄气,那么现在则是对他包裹在这身女衣下,确确实实的男儿身的折磨,那么多双陌生垂涎的视线齐齐集于他一身,除了恶心,他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心情。 第一次,他对自己这张常被人称赞嫉妒的脸失去了信心。 一路上频频收到不怀好意且热情相邀的视线,这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居然还有那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硬往他身边挤来,想干脆发泄一通,好好教训教训这些色胆包天的流氓一顿。但是顾及到身边的云悠,忍了忍还是作罢。 可是…… 目光无意瞥见和自已一样低着头,脸色苍白不自然,双手拘谨的绞在一起垂在身前的她,冷牙立即担心的俯下身去凑在她耳边低声询问道。 “怎么了?” 云悠应声抬起头来,灰白黯然的眸子里微息残喘着一丝惶恐。她抿了抿紧闭的双唇,后生涩启齿的小声道。“这里人挤得紧,太吵了。” 听她这么一说,冷牙双目微怔,脑中才恍然有些想起。 还是在她嫁来兰荠,刚进门的那晚婚宴上,可能是害怕她在异乡受气,卫锦尧便口头“警告”过他,他的这位新婚王妃从小就生性孤僻。除了家人,只要身处在陌生人太多太过喧闹的地方,她就会连身心都不自在,会暗暗替自己设下一道心防。 由此看来,一切真的如她之前坦言。若不是为了要帮那个人完成心愿,她不会这样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不熟悉的人和事,好比今天他们明明可以乘轿出巡,但她说这样就不能更好的观察市井而改成步行,不想在一个充满陌生人的地方太过显眼,却还是要忍住心里的不甘愿处处出头。 这其中,怕是还有包括接受以及面对他这个根本不愿承认的夫君。 真实的她,不是他的王妃,只有第一次相见那个眼瞳冷漠的和亲公主而已。 回想间,手掌已不觉握上了她左边的手腕。“这样还会怕吗?”在她惊疑闪烁的眼神注视下,他这样道,声轻如絮,语柔似棉。 “你就权当这里是馨淑苑,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楚公休、琼珠、碧珠、布泽……他们都在,还有很多很多丫鬟侍婢,他们全都在为我们庆贺。”俯在她耳边,现在已顾不了周遭那些暧昧投来的视线,冷牙尽可能的想出一些合理的理由去缓释她的心情。 “楚大人……”眼眸痴滞的望着他,云悠嚅动了两下苍白的双唇。那模样仿佛是一具被遗弃在角落里年久失修,又忽然被人捡起重新连接了提线的木偶,抹去覆在双瞳上的灰尘,纯净的栗色便就立马清晰显现。“对了,他还在刑场等着我们。” 云悠愣了一愣,但很快的,她就能若无其事的蒙混过去。早在青楼、戏楼,她就已经切切实实感受过他的体贴,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且会上瘾的温柔。每每如此,她都会跟第一次一样受宠若惊,心弦触动,可她又生怕被他看出来尴尬,所以就这么掩饰着。 “恩。”冷牙轻声应着,勾翘唇角,眼里攫笑。“所以你只要像平常那样自在就好,不必紧张。” 说着,他直起身来抬眼向前方人群的深处眺去,当见不着这条“长龙”的尽头时,经过黛描修剪过的蛾眉即不悦的皱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不知是成心还是无意,他感觉自己的腰侧被人撞了一下……该死!!恼火的闷哼一声,心里早已将那个人连带这于今天而言尤为狭挤的集市骂了个遍。 “布择,我们靠边一点。” 语气含怒的对身后的布择低吼道,回头时为了一泄刚才不明不白被占“便宜”的私愤,还顺便捎带瞪了个正直瞅着他不放,长相猥琐,但身着打扮却显富贵的色老头一眼,顿时就吓得对方还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娇嫩欲滴的美女竟会有如此威慑凶悍的眼神,就带着两名随从,灰溜溜的佝偻着背,并不等随从开路,硬是主动以自己干瘦的身躯勉强挤过一个又一个微密的人缝,慌张且快速地逃进了茫茫人海中。 不再理会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冷牙一手牵着云悠,一手绕到她的腰后揽着以为她拨开那些被人潮荡过来的人群,和布择一起,一左一右的将她护在中间向人数稀散的街边慢慢移去。 在街边某两个摊位间的空地站定,冷牙和布择正在紧密游动的人群中寻找着出口,云悠淡漠的视线则落在眼前那一个个来往不断的路人身上,看着他们相互说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的兴奋的表情就好像今天真的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盛大节日。 这么多人……今天的章敕城内有这么多的人,放眼望去,好像比她刚进城的那一天还要多得多。 为什么? 是因为前些日子她以冷牙的名义在全城张贴布告,昭示要于今午时斩首那批俘虏的消息吗? …… 千年前最初的战败,所被剥夺的不只是手握兵器的权利、独立自主的统治以及被逐进这深山雪林的耻辱,延续千百年至今的俯首称臣,叩头礼拜,充其量也不过是对他们败寇之身最好的恩赐礼遇。可一仆不能同侍二主。更何况还是和自己一样在那场远古战中败下阵来再对其高呼万岁的“难友”。 自从一个名为“靶贺”,和众多藩镇一样本是臣服于晏托脚下数百年,一直安分守己栖居在遥南之境的小国。谁也没有想到,恐怕就连晏托皇帝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曾为自己的江山基业,祖辈几代奋死沙场,比朝中无数元老级功臣还要建立诸多功勋的藩国。居然会在某天纠集部分藩王突然举戈造反,朝皇都术邺大势起兵攻进,其势可谓一把倏然乘风窜上,足以燎原的饕餮烈焰。 虽然那次的叛乱最终是以晏托的胜利性镇压告终。但也就此衍生出一连串噩梦来,藩镇反乱,朝廷颜面尽失,威信荡然。从一只温驯的小马驹无声无息地进化成一头嗜杀猎豹,靶贺开始肆无忌惮,频频出兵滋扰邻国各境,以武力威逼众藩王屈服,赫然摆出一副再世帝王的架势。可纵如此,也有那不愿买账的,除了反抗,他们别无选择,只是他们的努力并未得到来自朝廷的支援,无论伤亡有多惨重,甚至是濒临灭国的危险,那个唯一能够让他们安心依附的朝廷也始终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一直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着,没有加以制止。 久而久之……屡战屡败,心灰意冷的他们便真的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所以,这个曾多次参与过反抗大军,却在此后销声匿迹又于各国厮杀的热浪下,不随大流,按兵不动沉寂了许多年的兰荠能够单枪匹马击退靶贺袭军并获其俘虏,这已称得上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而其次非但不向靶贺归还俘虏,竟还公然宣布斩杀,这一决定,无不让众人心疑揣测,还暗加责备当今兰荠王爷是初生牛犊的同时…… 也着实大快人心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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