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云悠蔫耷耷的歪着脑袋,将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无精打采的望着外面飘雪的天空发呆。 “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唉声叹气。”右肘上挎着一个竹篮子,琼珠站在门边眼神有些埋怨的看着里屋的云悠,语气责备道。“不过你也着实奇怪得很,放着好端端的兰荠王妃不做,偏要成天和一帮披盔戴甲的男人满城乱跑。这些本身就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真的那么让你在意吗?” 静静的听她说完,又静静的盯着她一言不发,灰蒙蒙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栗色瞳仁仿佛隔了一层白霜,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在听。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像只冬眠苏醒的熊,终于动作迟缓的支起脖子,很是顺便的将下颏磕在桌面上,滑下眸子自我打趣的看着呼出的鼻息扑向桌面来去匆匆。“你知道让靶贺的细作在章敕多留一天,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纵使两国相隔万里,靶贺王也照样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所以你说啊,这些人一日不除的话,这个王妃的位置我能坐得安稳吗?”尽管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瞎昧良心,但她自认为这跟她嫁到兰荠的初衷是形差意近的。 琼珠无奈一声叹,脚下随之踏进门槛,嘴上有些故意地道。“听说霏雨楼的花魁死了。” “哦。”云悠满口平淡的应着,她微微转过头看着琼珠,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眼神。“什么时候?” “大概就这两天吧,章敕的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琼珠进门后择她对面的一张圆凳坐下,将手中的竹篮搁到桌上,然后双手搭在提手上,一脸诧然的盯着反应平平的她。“你不惊讶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霏雨楼的花魁是谁?” 云悠正要开口,不知什么时候芮娴站在了门外,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她们。“毓琴真的死了吗?”她颤着声问道。 云悠立马起身迎过去扶她进屋。 “千真万确。”琼珠说。 在琼珠说完以后,云悠就明显感觉到自己握着芮娴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注意着她僵住的侧脸,不由轻声唤道。“娴儿。” 芮娴转过脸,两眼无助的看着云悠,问道。“王爷知道了吗?” 云悠摇头,说。“王爷现在身在羊舍,应该是不知道的。”她从这样一双眼中看了明白,而也理解芮娴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她与毓琴同样出身,又同样被冷牙宠幸过……想必她被冷牙赎身进入王府以后,毓琴的情况应该也是有耳闻的。现如今落得了这个下场,便担心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步上后尘。 “其实那日本宫见着毓琴的时候,她的气色很不好,这怪不得谁,自己的身子,还是需要自己顾着的。”她提醒着。意在让芮娴不要胡思乱想,误了身体。 尽管嘴上宽着别人的心,但那晚毓琴病容俏楚,梨花带雨苦苦哀求冷牙的模样,却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去。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可怜就为执守一个“情”字而香消玉殒,这叫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怅然惋叹。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片痴心许错,只叹天意弄人,红颜命薄。 芮娴低下头没有说话,看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一片寂然的眼底尽是落寞。 见此,云悠在心里想了想,索性开口提道。“娴儿,搬来与本宫同住吧。” 这一话,惊了房里所有的人。芮娴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眉皱得更深了。 而她却无所谓地道。“反正你现在也不便与王爷同房,索性就搬来本宫这里清静清静,平日有琼珠和碧珠相互照应着,你也好安心养胎不是?” “可是。”芮娴支吾着,目光迟疑,极小声的说。“妾害怕给娘娘添了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云悠正说着,殊不知这时盛瑾年却又走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丫头,“娘娘,您不能让她住进馨淑苑。” 云悠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尤其是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直捣人心,叫谁看了都不自在。 不知怎的,云悠心里也跟着不痛快起来,可还是张罗着一脸亲和的笑意,询道。“瑾儿,今儿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坐坐?” 哪知盛瑾年却不理她的寒暄,芮娴向她道万福她也是不置理,只对自己匆匆欠了个身,道。“娘娘,您乃晏托皇室的金枝玉叶,地位尊贵,又怎可委曲身份与这等卑微娼妓同寝一室。” 卑微娼妓? 盛瑾年的说法让云悠微微吃了一惊,毕竟在印象中如她这般出身名门的闺秀断是说不出这样一番刻薄的言语来,何况她也不像个是会拿眼瞧身份的人。 瞥一眼身旁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从盛瑾年进门开始就变得小心翼翼的芮娴,云悠心里是更不舒服了。想着即便曾入过风尘,也不意味着这一辈子都摆脱不干净了。 “瑾儿,你言重了。娴儿她现在怀有王爷的骨肉,也就不是外人了,何须再说这见外的话?”云悠实话实道,嘴边的笑意也没落下。想来既然盛瑾年都听见了,她也就不替芮娴遮遮掩掩了,省得欲盖弥彰。 一听她这话,盛瑾年双眸一滞,脸色愈发的阴沉。“娘娘您是有所不知,自从她被王爷从那青楼赎身进了王府,王爷为了她就整日无心政事,害得楚大人和义父没少操心。这种祸水,凭什么怀上王爷的子嗣,为王爷延续香火?”说得急了,更是抬起手来直接指着芮娴,毫不客气地数落道。“馨淑苑乃是老王妃的故宅,若真是她住了进来,只会玷污了这里。” 盛瑾年说得言之凿凿,那双瞪得铮亮,爱憎分明的眸子,让云悠心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心下且思量着,转头对芮娴嘱咐了几句先把她给支走了,才又说。“瑾儿放心,芮娴肚子里的孩子是福是祸,皆由本宫来做这个保。倘若往后孩子出世真的是为王爷和王府招了不祥,那么本宫自会当着王爷的面,在老王妃的牌位前请罪。” 没料想她会这么说一遭,盛瑾年顿时被堵了个瓷实,紧抿粉唇那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俩眼珠子,瞳孔不断放大。 云悠却无谓一笑,恍若没事的支开了话题。说道。“瑾儿,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陪本宫用了膳再走吧。” 云悠如此明显的打岔,让盛瑾年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她看着云悠,眼神强硬而又尴尬。“呈娘娘美意。”但很快的,她就便能从容的欠身施礼,然后侧身从随行丫鬟手中的食盒里端出一只盛着褐色汤水的青瓷碗,道。“上回在羊舍停留数日,娘娘受伤以后,瑾儿就顺道为娘娘把了脉,发现娘娘体内略有寒气入侵,所以今日特意备了这碗驱寒汤,以保娘娘身子无恙。” “驱寒汤?”云悠念道,看着那还袅袅冒着热气的汤碗,心里满是诧异这盛瑾年未免也太会替人着想了。不过,她这嘴上虽然没说,但从羊舍回来以后,身子还确实有不适之处,只是忙而罔顾,连着几日没得空去趟良医所找人过来瞧瞧罢了。 难不成就是因为入了寒? “瑾儿真是有心了。”从盛瑾年手中接过汤碗,云悠内心感觉异样,对她如此周全的准备,感激之余,还有防备。因为每次只要看到她就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她对冷牙的那份情意,这让她无法不去在意。 “瑾年小姐说得没错,寒气入体,日后可是会影响身孕的。”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在一旁闲得太过无聊,一向都不避讳场合的琼珠也来凑嘴皮子,语出惊人道。 云悠瞪她一眼,即便这屋子里全是女子,琼珠这番话也还是令她羞赧不已。 而盛瑾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犹豫,“瞧我这记性。”她甚是懊恼的抱怨着自己,有些没头没脑。从发髻上取出一根银簪,将尖子的那头放进汤碗里,搁了趟眨眼的工夫再重新拿起来。 试毒? 目睹着盛瑾年有条不紊的动作以及那依然干净的簪子头,云悠的心情开始变得微妙,却也只是看着,并未阻止。 放下银簪,盛瑾年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只空碗和一把小勺,从那汤碗里舀出两勺盛进空碗里,她身后的丫鬟想要代劳,她也拒绝了自己饮尽。“瑾儿疏忽,忘记与娘娘试毒。”她黛眉轻颦,一脸表情满含歉意的欠身道。 云悠看着她,眼神略微一沉,抿着唇笑而不语。端着碗,也咕噜两口喝了个见底。 “这汤药需要均分多次调理方才见效,明日此时瑾儿再来向娘娘请安。瑾儿告退。”云悠刚放下汤碗,盛瑾年便说。 云悠本想作番挽留,可心里又着实再无此之意,于是点头应允,便没再张口。 盛瑾年离开以后,云悠才彻底感觉放松下来。 说来也怪,不管盛瑾年对她如何的好,她就是感觉与她亲近不起来。 “这盛大小姐对芮娴可是恨到了骨子里,你当着我们这些下人的面这样袒护芮娴,不就是公然驳了她的颜面,与她作对吗?”坐在外室那张圆桌前,琼珠语气悠然的说。 琼珠一番提醒,云悠只是无奈一笑,算作默认她的说法。虽然她有一宫身份镇着,但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盛瑾年毕竟从小就与这里朝夕相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倘若她俩之间真有个什么分歧摩擦,难保自己不会是身处下风的那个。 但是这会儿她却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冷牙。如果她真的与盛瑾年对立,届时他又会站在哪一边? 是青梅竹马?还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宫娘娘”? 她真的很好奇。 “我会尽快说服王爷准许芮娴搬进馨淑苑。”云悠决心满满的说。想起盛瑾年看着芮娴时那双又怒又怨的眼神,她就担心芮娴肚子里的孩子会活不过出世。甚至是想,若非顾念自己在场,盛瑾年也许会恨不得亲手扒下芮娴一层皮。 “王爷是不会答应的。”琼珠懒声懒气的泼着云悠冷水,坐在圆桌前,低着头不晓得在捣鼓些什么。“这往后的日子,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照顾他们娘俩吗?”她略挑眼梢,瞥着云悠说。“若盛瑾年真的要下手,即便王爷知道了也是不会干涉的。” 云悠蹙着眉,面色迟疑了一下,说。“至少也要等到她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这回,琼珠没再搭腔。 伸手接过碧珠递来的茶水,云悠看着一直低着头的琼珠,从刚才开始她就很好奇这丫头到底又在琢磨什么玩意儿?这么专心致志。 “你在做什么?”她走过去,问道。 “恩?”琼珠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似乎是连头都懒得抬,只淡淡敷衍了“刺绣”两个字,就跟那视线被钉在了桌面上一样。 “刺绣?”云悠走近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右手不停地在一卷一头厚厚裹着的淡紫色锦帛上忙活着穿针引线。 “恩。”琼珠点点头,依然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活计上。 “绣的是什么?”云悠仔细的瞧着。却见长幅的帛卷上一条七彩长虹凛然跃空,周围的绛紫祥云簇拥环绕,云卷云舒幻如天上浮云一般真实游移,而此外还有另外一条龙的大致雏形轮廓凌驾于这些祥云七虹之上。 “呃,暂时还没有名字,王爷说等完成以后他再题跋定夺。不过这是明年初要和贡品一起送往京城献给皇帝陛下祝寿的贺礼。”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琼珠仰着脖子看一眼云悠,再低头看着锦帛上的绣图,情不自禁抿嘴轻扬,神情自得。 “贺礼?”注视着锦帛上所呈现的不完整图案,云悠指着其中一团紫云疑道。“这些都是你绣的吗?” 琼珠摇头。“这些祥云全是绣房里的姐妹们事先绣好的,我的重点在这儿……”食指落在那颗未完成的龙头上,两片柳叶细眉更是忍不住地骄傲上扬,嘴里却怪嗔道。“本来我是去绣房路过,结果现在全被你给耽搁了。” 对她的埋怨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头,云悠明白这丫头若是当真怪她,也就不会在这房里待上这么久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看着将一脸得意之色表露无遗的琼珠,惊讶之余却又是不敢置信。架起双臂,眼神怀疑,语气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房里的丫头竟有这等能耐,居然敢独挑大梁?”话虽如此,但看着帛卷上的刺绣针脚细腻均匀,色彩匀称柔和,也确实打心底的为她高兴。 “奴婢拿手的活计还多着呢,娘娘你就好好瞧着去吧。”琼珠鲜少的和云悠大方说笑着,两人相对而视,后一起畅快的大笑起来。 不过一阵玩笑闹罢,云悠的脸色又不觉沉下,似掖心事的眼神凝重。她离开琼珠身后,走到门口仰脖望天,皱眉忧叹道。“琼珠,陛下大寿一定会召各藩进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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