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潮起潮落,海鸟掠过天际,扰乱几缕日光,细细碎碎的啼鸣撒入海面,浪花卷动着将世间的琐碎藏在海底深处,木板路沿着海岸线铺开,一眼望不见尽处,崎岖的石子躲在木板下的阴影处,低声交谈着流年的痕迹,还有那港口处来来往往的船帆,从云天处而来,再往明日而去。
木板路上的港口总是挤满了人,即便是日落黄昏也难以消弭那鼎沸的喧嚣,人群来来往往地穿梭,不知来处更不知所往,这就是形形色色的人间,也许匆匆擦肩而过也许念念一见相逢,都落在了生活的剪影中,有两人就走在余晖里,影子在身后拉扯,慢慢靠近。
周厌背负双手微微低下头,似乎认真地数着木板的缝隙,但脑海里那翻涌挣扎的措辞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极力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却终究还是如几日前一样归于安静,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看着身旁的女子,风轻轻吹过她的衣襟,在手边荡漾起飘摇的轨迹。
云冉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身旁男子的局促和踌躇,她的侧脸划过一个舒缓的笑意,然后抬眼看着远方挤满了船只的港口说道:“不知道海外的那些岛屿是什么模样呢?”
周厌扭过头看向了云冉,他伸出手指向海面的远处,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晰,可是斟酌了许久言语的他却说得清楚:“在那个方向,是曲星岛,那里有传说里最为高耸的神庙,屹立在高山的顶峰,周围站满了常年青翠的林木,还有漫山遍野的鲜花兀自绽放,风吹过总是卷起细碎的花瓣,模糊了视线却总让人就此沉迷其间,只是见了一眼就足以流连一生,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再没什么人能够找到那处秘境了。”
云冉不知何时已将视线落在了周厌的身上,不知不觉间周厌的神色又浮现起那始终温暖的笑意,他收回视线,说道:“听闻在很久很久以前,曲星岛的男男女女总会一起走到神庙去,祈求一生厮守的誓言以及安详平和的生活,而传说那里的神明总会庇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我曾想着去寻到那个传说中的秘境,不过后来倒也算是无疾而终了。说到底,我独自一人找到了那个地方又如何呢,只是在想,也许有一日也能带着另一个人一同去到那里。”
云冉看着周厌,问道:“那个你想带着一起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吗?”周厌愣了愣,然后犹豫着张开嘴,随后自嘲般地轻轻一笑,说道:“那一个人吗?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去罢了。”云冉歪着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呢?”
因为初见的第一眼便藏在心里成了秘密,因为相伴同行数日却始终不敢轻易地开口,因为即便就在身边也仍觉着遥不可及……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于琅总是嘲笑着这不过就是有色心没色胆,可是在江湖上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周厌却打破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踏出那一步啊,如果就因为这样的一步而将一切看起来美好安宁的东西打碎了,恐怕穷极一生也再难拼凑起当初的模样来,那岂不是更大的遗憾吗?
周厌看着云冉眼底的温润,轻声答道:“因为我想再等一等。”
云冉问道:“你想等那个人确认你的心意吗?”周厌摇摇头坚定回道:“不,我在等自己确认心底的答案,我想知道错过了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会最终遗憾此生,从此再难心动一刻。我也坚信,答案很快就会出现的。”
云冉收回视线,她微微低下头,不知那闪烁的神色在想着什么,她只是低声问道:“除了曲星岛,你还去过哪些岛屿吗?”
周厌深深看了女子低垂的发丝一眼,然后复又开口说道:“当然还有光明岛,其上的风光自不必多说,这几日以来端元先生的那一册《风光》大卷早已说得清楚,不知又会有多少的人慕名而去,然后试着在这世间找到一处真正的光明。只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着光明岛的时候,只不过是站在船头,遥遥地望着便就将那无边无际的万里山河都嵌入了眼中,可惜最终无论如何尝试也难以将那座岛屿上的所有风光都彻底看遍,然后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传说里天底下最大的岛屿,最鼎盛的国度。
高耸入云的不只有崎岖的高山,还有奇巧巍峨的亭台楼阁,琉璃的窗子泛着七彩的光,天空上的云卷云舒将几只大烟囱里的烟尘吹散,还有阳光下瞧着便灼热难耐的铁皮,包裹着垒在港口,不知是作何用处。
于是无需踏上那座岛屿,便见着了这许多的风采,那是无论在曾经的幻想还是此时许多的展望中都难以想象和预料的,可是这般的传说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眼前,一眼望去,岛屿的尽处落入汪洋,无论如何也难以描绘出那无边无际的轮廓。那是一个一眼见过便再也忘不掉的地方,神秘而壮阔,辽远而深沉,神话传说里一切时间的起源似乎真的就在那里找到了答案,也是由那一处地方而开启了数千年的文明,无数的、不同的,文明。”
周厌的眼里闪烁着光彩,似乎在那晶莹之间倒映出了光明岛的轮廓,不知不觉地云冉就望进了周厌的眼底,然后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里模糊了视线,她终于还是想起来那个问题,那个夜里总是悄悄出现,躲在角落中细细碎碎说着的问题: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云冉知道,周厌是一个武学修为极高的江湖中人,那日看到降魔殿大人的态度,想来周厌的名声也是不小,可是如今却藏在一间小小的武馆之中不问世事,甚至平日里都瞧不出来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有何实力。
这几日他们结伴走到青石港,年轻人总是会说上许多他在来到奇星岛之前海外漂泊的那段时日,可是大多还是说起那些沿途的山水风景,却很少提起江湖里的浮沉,所以云冉便知道他是见识过了世上万般景色的人,心怀旷野自在安乐,可是仔细想想,云冉却又觉得自己丝毫未曾真正看清过这个始终温和的年轻人。
他总是笑着,眼中没有苦痛和烦闷,他总是眼底炽热,无论世事繁杂,无论人潮汹涌,那片光明晶莹总能闪烁进人的心里,瞧得久了也似乎要将人心中的所有东西都看得通透,他那般不善言辞,只是看着你,你就能清晰地察觉到所有纯澈的情感,云冉总不免躲闪着这样的眼神,那般无所畏惧的坦荡直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心里总是欢喜的。云冉说不清楚这种情绪,她也只不过是个二八年岁的小女子,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账目上那些枯燥的墨迹,而来来往往的行客却无需她去如何操心,至于当初那些世家大族的袭扰她也没能看到深处的腌臜污秽,她是一个仍对世间满是期冀和向往的年轻人,又何时想过喜欢是怎样的事情。
日落了,黄昏的余晖洒下几分寒意,云冉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周厌小心翼翼地走近,然后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说完,他转过身向着苍南城走去,云冉点点头然后沉默着跟在周厌的身边,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城里去,他们的背影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又似乎缓缓地、慢慢地、渐渐地,靠近。
茶楼里,云河坐在柜台后,借着闪烁的烛火敲打着算盘,时不时提笔在账簿上记载着什么,云浅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双腿摇晃着,视线落在虚掩的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云河放下了笔,然后看了一眼屋外,抚摸着胡须微微皱眉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云浅晃动着脑袋,脆声道:“没事啦,姐姐有周先生陪着不会有事的。”云河双眉皱的越来越深,有些不满地低声说道:“这怎么天天都出去啊,那小子不会不安好心吧。”
云河自然知道了那日周厌在茶楼里出手的事情,也从云冉和云浅那里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周厌身上不俗的身份实力,但是终究是没什么直接的交谈,更谈不上了解,这几日云冉又总在这个时候与周厌出门去,云河终于还是觉得应该与女儿好好聊聊了,自己这个大女儿虽然懂事聪慧,但是毕竟年岁尚小,而那周厌看来应该是久在江湖之中的人,若是自己的女儿被轻易地骗了去,云河可不会答应。
正想着,木门被推开,这个时候茶楼已经不再接客,走进来的自然是云冉,云河下意识地向着屋外街道望去,果然在人影稀疏之间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还有云冉犹豫着合上门的动作。云河下意识就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云浅好奇地看见爹爹好像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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