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赊账

我家本来在村里也是穷的丁当响，我妈无数次跟我们说起过，她和我爸结婚的时候，财礼钱是我爸偷偷跟别人出去借的，我爷爷给我爸唯一留下来的物件就是家里那间旧屋，窗棂是纸糊的，每年冬天来临，第一件就是重新买浆纸裱窗棂，不然寒冷的风会透过千疮百孔的纸缝嗖嗖吹进家里，家里连个取暖的小炉子都买不起，唯一热乎的就是家里的火炕，但也由于不舍的烧煤而只能保持温乎的热度。

我妈是个要强的女人，或者说她是个要脸面的女人。她从外地嫁到我爸的村子里，她老家那里的人都传她嫁了一户挺有钱的人，家里粮满仓满，而且是个画师，每画一幅画就能卖四五十块钱。在那个年代，这简直是小康之家的生活。而实则她嫁过来后才知道，钱都是借别人的，她要跟着一起还账，所谓的粮满仓满都是假象，几个大缸里装的都是大伯家的口粮，婚礼办完后就被大伯家拉走了。我爸年轻时确实学过几天画，但是却卖不出去，靠这手艺压根吃不饱饭。

家里经济好转是从在村里开杂货铺开始的，开店铺的钱也是跟别人借的，可能是因为穷怕了，所以就对任何尝试也变的无所谓惧了。最开始店铺里卖一些吃的小零食，糖果啊饼干啊，一些小孩子的学习文具，收入微薄。我记的那会我和我弟很馋，总是想偷吃那些卖的五颜六色的零食，我妈很抠门，一颗糖都不让我们吃，被她发现偷吃就会骂上老半天。我和我弟以前只见过一种水果硬糖，而且为吃一颗糖经常一人咬一半分着吃。后来我妈跟着村里另外一家开童装的女人一起去外地进货，也卖些小孩子们的衣服袜子之类的。那个地方曾经是个比较出名的服装批发产地，那里的人们生活都比较富裕，他们不做零售，几乎家家都搞服装批发，都是年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生意人。我妈每次去那进货，坐着长途大巴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三天左右的时间，我妈晕车，随身带着晕车药，还要保持高度精神守着车上的货。因为坐那趟大巴车上的人很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甚至有时车上会遇到小偷，如果有人粗心大意，不看管好自己的钱物，等到下车的时候才发觉财物早已不知所踪。那个大巴车只经过村子口的那条柏油路，我妈在那个路口卸下货物，我爸就早早在那等候，他拉着家里的板车把进的货物拉回村里杂货铺，然后再一件一件摆放起来，通常每次进货回来摆货都要熬到很晚才能睡觉。

我妈在去了那个批发市场几次后，自己摸清了门路，于是大胆采购了大人的服装回村里卖，结果卖的意外的走俏，后来又开始进货外套、裤子、鞋袜、内衣、皮带等应有尽有。那几年村子里去县城还没那么方便，连外村的人们都过来买东西。我记的有一年特别流行健美裤，女人们都爱穿，村里几乎人手一条，还有儿童穿的，我妈给我穿了一条鹅黄色的健美裤，班里好几个女生后来都让自己的妈妈来我家买这种裤子。家里的生意变的很忙，我妈经常忙的没时间给我们做饭。店铺里有个放钱的箱子，里面经常放着卖完货收的各种零钱整钱，到晚上关门后，我爸和我妈就倒出箱子里的钱，一张一张数，算算今天赚了多少，那时候他们俩人之间和睦了很多，吵架的次数也变的越来越少。

村里人都说我家变有钱了，甚至还有人说我家现在已经肥的流油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大婶本来跟我妈因为之前吵过架，前几年一直不来往，但是现在也主动跑我家店铺来买东西，买完东西就说要赊账，让我妈记在账本上。我大婶这人特别有意思，她总是瞅着我妈不在的时候来赊账，因为我爸那人脸皮薄，总是不好意思拒绝。次数多了，我妈就发现不对劲了，大婶赊完的账从不主动来还账，明摆着是想白拿，我妈就不让我爸再卖给她东西。

我小学时本村的一个戴酒瓶底厚眼镜的老师，她后来不当老师了，但也时不时去我家买东西，每次买东西时她就让我妈便宜卖给她，她总是说以前教过我语文，对我有多照顾之类的话。我妈也很天真，别人多说几次，她就相信人家说的话，其实在我记忆里对这个老师的印象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她每次朗读课她总喜欢叫我到讲台上带领全班同学跟读汉字，另一件事就是她在学生做题时间，她时不时会坐在她喜欢的学生旁边看一会，曾经在我旁边坐过两次而已吧。

我姐念初中的时候，她班有个班主任，他有一次去我家店里买皮带，买完后说要赊账，我妈本来不打算赊给他，但他信誓旦旦的跟我妈说，你家闺女是个学习的料，我一定好好培养，保证让她以后考上大学。我姐上学那几年，还流行读中专，中专毕业后能分派当老师，当了老师那在村里可是铁饭碗，是让人羡慕的工作。这个班主任一共去过我家店铺两次，一次就是买皮带要赊账，另一次就是在在我姐要中考的时候，他专门到我家店铺力劝我妈一定要让我姐念高中，念完高中考大学。我妈在半信半疑之中，听了这个班主任的劝告，把我姐送去县里高中上学了，三年后我姐真的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成了村子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与此同时，中专生已经不能再包分派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学生变的更吃香。也是因为这件事，村里人们才开始重视对自己家孩子的教育，让自家孩子往县里念好点的学校。我妈后来谈到这件事，也是带着感激，佩服这个班主任的先见之明，这才是好老师，一个为学生的人生负责的人。我妈说如果这个班主任再来咱家店里买东西，我就白送他，不收钱。然而事与愿违，听说这个班主任后来调去别的地方教书了，以后再也没来过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