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冬。
葛家屯儿。
三尺深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漫山遍野的银白色,无声中透着寒气。
古诗人只求浪漫,写出“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这样的句子,他见到的肯定不是东北的雪。
东北的冬,只有冷,干冷。
诗人如果站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户外赏雪,他会冻得全身麻木。西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在人脸上一条条划着,如果他还浪漫得起来,那肯定是精神有问题。
村里人会把诗人那种浪漫的情调叫放狗屁,因为他们所看到的冬天,就是一个大冰窖,真真的风刀霜剑严相逼。
琼花满地的黑龙江,就是古代流放罪人的苦寒之地。
是的,影视剧里的宁古塔,就在黑龙江。
天刚刚亮,我的奶奶就在烧水。
锅里的水煮沸了,她把干枯的艾蒿,剪断后放在了洗脸盆里。奶奶把热水倒进了盆子里。
没一会儿,水稍凉了一些,她喊两个儿子泡手。
他们的手,生了很严重的冻疮,几根手指头肿得圆鼓鼓的,又痛又痒。
黑龙江的冬天,西北风不经意间就刺在人们的手上,脚上,外露的肌肤上。生冻疮是司空见惯的事。
严重的冻疮,皮肤都会溃烂。
奶奶和我老姑,还在厨房里准备做饭。
我爷爷在燃烧的火炉里,取出一些烧红的炭火,放在陶土制成的盆子里,他把红红的一盆炭火放到炕上去,这也是他们冬天取暖的辅助用具。
我的太奶奶还活着,她快七十岁了,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高寿了,超长待机。
她坐在炕上,围着炭盆,感受着它散发出来的温暖。一边烤着火,一边眯着眼,躲避着温暖里窜出来的一氧化碳,因为它呛眼睛。
在葛家屯儿,家家户户取暖都是这种操作,邻乡有人家出现过一氧化碳中毒事件,死了人。
死了的就死了,没死的,全靠老天的好生之德。
“今天把喜字都贴上吧,都拾掇利索,明天玉珍进门儿了,看看还有啥要准备的”奶奶冲着几个孩子说,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布置的,东西有限。
家里拾掇出来一间小屋子。新糊了墙纸,屋子里有两个箱式的柜子是在城里买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新的热水壶。
水壶是红色的漆面,上面印着牡丹花,写着“花开富贵”。
两面长方形大镜子挂在墙上,也是新买的。镜子的左下角印着百合花,写着红色的字——幸福美满。
炕上摆放的两床被褥,也是新做的。
再没有其它新置物品了,仅此而已。
我父亲拿出一卷红纸,那是一捆喜字。红纸是在供销社买的,找村里的老秘书剪出了喜字,卷在一起放着。
他和我老姑在墙上、窗上、门上贴了起来。
“这喜字儿一上墙,气氛就出来了!”
我老姑说着,喜笑颜开。她十六岁。
我需要解释一下东北方言里的“老”字,它在方言里表示人称时,是“小”的意思。
我们习惯把家里最小的姑姑叫老姑。老叔,老姨也是同理的称呼。这听起来有些颠倒,可能外地人会觉得很拧巴。
其实东北方言很有趣,满是喜感。
比如“岗岗好吃”、“嗷嗷儿厉害”,有很多这种只能意会,不能细纠却听着就爽的形容。描述人吃饭多,胃口好,村里人会说那家伙吃饭“酷酷炫”、“狂狂造”。
在网上,有福建人说广东人什么都吃,吃遍整个自然界。有广东人调侃,说他们也喜欢吃福建人。在东北,总有人说“贼多,贼好吃”,不知道广东人是不是感兴趣。
我们方言里的“贼”,不止有它的本意,也可以等同于“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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