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间,天还是那片天,雪还是那堆雪,云还是那些云,山还是那群山,人却一直在减少。

那时候已经深入群山多年,不想半途而废,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

说是寻找,其实就是遵循着记载一路向北,如果没有找到,那就是还不够北。

到现在也没找到。

男人离开后,余下的口粮不多。

女人迟迟不下山,自然是还在执着于仙境。

女人知道结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以平常心看待。

但事到临头,她还是不甘心。

女人不甘心,二十年的努力换来这样的结果。

但女人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现在还带着一个孩子,她必须理性。

这是女人的骨肉,是皇室最后的血脉。

女人自然要以孩子为大,这个孩子承载了许多东西,她不可能带着孩子继续冒险。

山下虽然充满危机,但总比山上来的好。

但下山后,女人不可能再上山去找什么仙境了。

上山探查,下山补给,来回风险重重。

她会安顿下来。

思来想去,其实是她自己的问题最大。

百般艰难都可以克服的,但是女人不愿意。

她很早就想放弃了。

上面的天和雪、云和山,早就把女人的心磨平了。

女人选择逆来顺受。

女人不会再期盼什么仙境。

女人如今有各种理由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的留在山下。

再让她上去,看着这些一成不变的风景,她会恶心,会沮丧。

就让这一切毫无意义。

女人背着背上的孩子。

她一直憋着的这口气,这股不甘心,现在随着落在她身上的雪花,一起消散了。

雪大了起来。

女人加快脚步,颠簸使得怀里的孩子大哭。

孩子睡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她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哄孩子上面。

女人胸膛起伏,调整呼吸。

幸好这些年一直在强身健体。

雪更大了,阻挡着月光洒到地上。

雪花混淆女人的视线,朝她打过来。

女人停下,把背着的孩子抱到胸前,与雪隔离开。

女人犹豫片刻,决定把行囊丢下,行囊很重。

女人吃完所有剩下的口粮,看着模糊不清的前路,眯着眼睛,向山下奔去。

小腿深入雪中,很快拔出,粘连在鞋底的雪还没来得及掉落完全,又被压实,起起落落。

女人胸腔里开始烧火,汗水浸湿斗篷帽。

女人跑跑停停,婴儿的哭声和尖锐的吸气声淹没在雪花之中。

最后,女人开始拖着麻木的身子走动,走走停停。

女人已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走,还是挣扎了两步后无力停下。

这是她的结局,被大雪困死。

山下也只是比山上好一点,在深山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女人又没有与野兽相搏的能力。

女人知道自己尽力了,她好累。

女人力竭倒下,解开了衣裳,把孩子抱到胸前护住。

几年前,女人开口问男人要不要孩子,那时候的处境还允许他们这样做。

男人拒绝,理由是前路渺茫,对母子二人不负责,太过儿戏。

男人还没失去信心。

女人又问过几次,男人安抚女人,女人再也没有提过。

之后,百余人只剩下稀疏的几人,前路不在渺茫。

女人一路上看着男人的煎熬。

男人提出要传宗接代。

男人失去了信心。

但男女二人反了过来,女人拒绝了男人,理由和男人一致。

男人不管,没有子嗣,何谈复国。

女人反抗并不强烈。

因为这个念头,已经埋在女人内心多年。

现在又男人推波助澜。

已经是绝路了,女人只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女人渴望她的血肉,唤她娘亲。

女人所想的,只是用这个孩子去填补自己的遗憾。

渴望太过强烈,女人不想思考孩子还能不能活下去。

娘亲是自私的,连累了孩儿。

地上的女人思绪飘远。

历代皇帝贤明,守盛世五千年。

百姓拥护,民心所向。

女人想起自己被册封为皇后时的喜悦。

下面满朝文武跪着高喊皇后千岁,女人决心要好好辅佐男人,治理国家,母仪天下。

女人想起男人转身时的背影,鼻子发酸。

五千年盛世,在他们的治理下短短两年间化为乌有。

在敌军兵临城下时怯懦逃走,复国不成又逃入千万大山苟命,最后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世人眼中,这就是他们的样子。

命运如此不公,历经折磨,身后名如此不堪。

女人难受至极,她恨死了那个杀害前皇前皇后的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开启的。

那两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女人意识开始模糊,记忆中的画面一一闪过。

女人回到了她与男人初见,头顶桃花飘落的时候。

雪花落下,盖住女人。

婴儿的哭声向远方传去,在山谷中回响。

远方,一个少女正循着声音走着。

在一月天里,少女不着一丝衣缕。

她的眼神没有波动,里面一潭死水,看不到情感的涟漪。

她的步伐缓慢,被设定在一个固定的节奏中,机械地走着。

像一个木制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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