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对了。

人类之前对我们大吼大叫,往往让我们瞬间安静。

发泄的情绪,总需要接住。

当你说出一个无法反驳的事实,那么接住的,就是震慑力。

我知道,我很快就将见到主任。

我该跟他说点什么呢。

我要把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吗?

我从未跟他说过话,但是不能因为我们不在鲸落湾,就失去分寸。

大佬爹看出了异样,轻轻安抚我肩膀。

刚才他误会了,我不是没有抛弃他,而是没能力,以及没来得及,走到那一步。

倒是他提醒我,不用太小气。

我想好了,我要把拯救主任的功劳,送个整个鲸落湾,毕竟是人类教育了我,以此好换回自己的清白。

妇女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没有走过的小径。

我们估计万万找不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的洞口,还有树枝作为遮挡物。

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衣服,撩拨下头发。

主任,我来了。

妇女递过来一把匕首,上面还有血渍。

我摇摇头,不想带有攻击性,出现在主任面前。

我要表明自己原子人的身份吗?

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大佬爹接过匕首,我们一起往前面拐了一个弯。

房间里面的场景,慢慢映入眼帘。

先是皮鞋。

然后是裤子。

主任躺着,肯定在休息。

接着是手。

一动不动,估计睡得可香了。

然后是脖子。

我眼睛瞪得如匕首的刀尖,用力划破黑暗。

绿……

绿头鱼。

那头套,居然至今没有摘下来。

我原地不动,瘦子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还是不动。

大佬爹不害怕,他来到主任的身旁,把手指摸向了主任的脖子。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大佬爹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炸毛了。

那匕首上的血渍,原来是这个意思。

刚才妇女等于已经告诉了我,主任他……已经归西。

膝盖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

我瘫软在地。

大佬爹知道主任对我的重要性,好不容易把我搀扶到主任面前。

他用手摸了摸绿头鱼的头套,意思是询问我要不要脱掉。

我摆摆头。

我哪有脸,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主任?

实不相瞒,我曾经想过,哪怕在主任有一天的葬礼上,我也会是那个万分规矩的模范生,动作标准,即是致敬。

可是从未想象,他就这么走了。

他浪费了一次让我充分展示自己的机会。

我的难过,不知觉中,又陡增三分。

尚未触碰,已经渗到了冰凉。

妇女、壮汉和瘦子,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它们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他死了么?”我再次确定。

“嗯,你们来之前。”妇女言之凿凿。

“来之前……”我脸色煞白重复道。

“你们为什么不早来?”妇女还责怪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知不知道,他……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有办法的人。”我欲哭无泪。

“可是,你刚才也喊救命了。”妇女理解错了,“既然他可以,那么你也可以。”

没法解释。

一个对我们关怀到事无巨细的人,很难告诉对方那有多么重要。

我把膝盖往前面挪了挪,我希望告别主任的时候,能近一些。

手抬了三次,才伸到了凄寒的石板上。

主任他居然在这冰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我不行。

终究缩回了手。

妇女走过来,直接把主任的手腕抓给我看。

那里有一道伤疤,疤口红色,已经完全凝固。

它又理解错了,以为我在验证主任的伤口。

但是我保持镇定,按捺住情绪。

“我们一共放了五次血,他才停止抽搐。”妇女像是在夸奖。

连大佬爹对这个陈述,都有点不太适应,急忙抓了抓头皮。

“为什么是五次?”提问题是帮我脱离悲伤的唯一办法。

“因为我们希望多一些快乐,而不是过把瘾就死。”妇女抓起匕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挺好。”大佬爹接过话,因为他看出了我在颤抖,只好尽力站到对方一边夸奖道。

“所以,你们如果来早一点,至少可以跟我们一起开心开心。”妇女跪在我身旁。

我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怎么开心?”

这时候,眼睛基本上已经适应了黑暗。

换句话说,这个洞穴的墙壁上,我现在可以窥见一二。

只见小圆点,呈现出等距的姿态,列满在墙壁之上。

我的问题,和妇女的头,同时扭向了答案。

那是红色。

那是主任的鲜血。

我和大佬爹把头绕了整整一圈。

“所见即是,全部。”妇女肯定道。

“所以你们不是把血……”我做了一个张嘴舀汤的动作。

妇女不明白,看了看两个儿子。

“可是它们嘴巴里面,那舌头,全是红色。”我追问道。

“哈哈哈,”妇女仰天大笑,“你搞错了,难道他们两个没有告诉你吗?它看向大佬爹和乡巴佬。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鲜血盛宴?”我看向乡巴佬。

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外面抓着它和它妈妈的手,无意中窥见了它给人放血的过程。

壮汉和瘦子也笑起来。

“当然不是,舌头红,那是因为,我们做事前,需要一些鼓励,做完事,需要充满感激。这才完整,不是吗?”妇女把手一抬。

壮汉和瘦子相继跪下。

“等于,你们从来不需要吸血?也就是从来不把血,吞下去?”我必须确定这一步。

乡巴佬对我点点头。

点太晚了。

绕了好大一圈,才知道这么个重点。

“那么涂在墙上,又代表什么?”我膝盖硬了一些。

“代表我们,失败了。”妇女垂下头,“鲜血,人类的鲜血,唯有在从他身体流出的片刻,才会激起我们的快乐。”

一片沉默。

大概五秒钟。

“嗜血精神?”我和大佬爹异口同声地对视道。

嗜血,即是喜欢,贪求。

精神,难道是我认为的那个?

重点,一下子,转移到了后面这里。

“我想试一次。”我不知道该对谁说。

它们看着我,没有反应。

“我从来没有试过,鲸姐说,需要「那东西」,才可以进入精神,而「那东西」一直是人类专有,我甚至不知道……”

咳咳……

大佬爹打断我,似乎我在暴露自己身份。

“我想试一下,刚才我在外面就成功了,我还想试一下。”我把两只手伸起来。

大佬爹让出自己位置,把壮汉和瘦子,推过来。

他走到墙边,乡巴佬已经在那里,它们相继摸了摸红色圆点。

暗沉。

说那是红土,也不会有人反对。

鲜血盛宴的鲜血,原来是这个意思。

血液在空气中暴露太久,会失去意义。

所以,独角半人,才不断猎杀人类,以满足自己的饥渴需求。

我抓起壮汉和瘦子的手,示意它们抓住妇女的手,然后抬起来。

“看着我,不要眨眼睛。”这是我知道的全部程序。

一般来说,猝不及防间,两排树,会从我两旁闪过。

可是现在,并没有。

“你有眼屎。”壮汉说。

“别动。”我转向瘦子。

“你的手好嫩。”瘦子低着头。

“看我。”我转向妇女。

“我还要生一个闺女才行。”妇女说。

“别说话。”我用力,只能是眼眶周围。

毫无意义。

十秒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乡巴佬,过来。”我见它没动,起身走过去。

两只手拉住它,就这么盯着它看。

“娜塔莎。”它牙齿在发抖。

我跟娜塔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可能它看见了我的衣服才勾起了回忆。

“该死,不行。”我有点泄气。

“那是主任哦。”大佬爹随意丢下一句话。

“不好意思,不应该在主任面前打退堂鼓。”我两手抓头。

“理解错了,那是主任。”他重复一遍。

“那不然嗯,主任他妈,不知道该有多伤心。”我摸了摸红点,这是我离主任最近的一次。

“你看看他手指。”大佬爹依然说着一句不挑明的话,等我去猜。

“什么都没有。”我瞟了眼。

“答对了,你再想想,他站在所罗门的时候……”大佬爹把下巴戳向瘦子。

“戒指?所罗门王的戒指?”我恍然大悟。

妇女已经将那个戒指捏在了拇指和食指之中。

“妈妈,我看到那些人里面,只有他戴着这玩意。”瘦子故意看着壮汉。

“妈妈,我也要戴。”壮汉摊开手。

咻!

乡巴佬一把抢了过去。

“把它给我。”我伸出手。

“不是你的,你不能抢。”乡巴佬后退。

“鲸落湾的东西,就是我的命,给我。”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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