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听罢,齐齐称是,领命各自修行。易飞廉却又离开青云堂前往云峰阁拜谒掌门。

岳穆清挂念姨母,离开正堂,到了第二进院落之中,见二女立于树下,背朝大门,靠在一起私语,正是江瑶枝与朱玉露。

江瑶枝身穿米黄色的襦裙,上配浅绿披帛,金钗云髻,身材丰匀,即便从后望去,也依稀能看出当年扬州贵妇的雍容;朱玉露一身素白罗裙,裙摆不及江瑶枝的宽大,又在腰间用绢带略一挽束,更显个子高挑,站在江瑶枝身旁,宛如一蓬雍容的桂花旁边立着一株清秀的白玉兰,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岳穆清立在门外,心潮激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师姊和姨娘站在一起,两个人都这样美,这样般配!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姨娘也很喜欢师姊,所以总是把她叫做“媳妇儿”。一念及此,心里便有些发酸,但转念又想到在姨娘心里,自己是她的小儿子,那么这个“媳妇”就未必不能是“小儿媳妇”,于是不禁“嘿”的笑出声来。

朱玉露听见声音,回眸望来,嫣然笑道:“穆清回来了。”她向来管岳穆清叫做“师弟”、“岳师弟”或者干脆跟着赵云旗叫他“呆木头”,这样直呼其名是第一次,听来竟无比亲切。

岳穆清但觉一阵眩晕,强自镇定道:“师姐,娘,我回来了。”

江瑶枝缓缓转过身来,脸颊颤动,略显迟钝的眼中慢慢的放出光芒,接着两行清泪从脸颊上缓缓淌下。

“清儿,你去哪里啦?”她的嘴唇翕动着,费劲地问道。

“娘,你忘啦,掌门让阿兄和我去守山门。”岳穆清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如今值守之期已经满了。”

“回来了,可回来了……”江瑶枝喃喃地说,又问,“旗儿呢,回来了,怎不来见娘?”

“他……掌门尚有要事吩咐于他,所以阿兄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江夫人,你别难过。”见江瑶枝眉间难掩落寞,朱玉露从旁劝解道,“云旗又不是远在天边,只是暂且不便回来罢了。你若真想他想得紧,我去和师父说,让掌门允他回来一天陪陪你。”

“那不好,不好。”江瑶枝摇头道,“旗儿有事,别打扰他,也别给易四爷添麻烦。”

三人又说了一番话,眼见太阳到了头顶,朱玉露道:“岳夫人,该是你午休的时候了,这半日话说得多,也该乏了。穆清今日回来,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江瑶枝犹自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屋歇息去了。

朱玉露将江瑶枝服侍上床,闭了屋门,走到院子里。岳穆清不惯与朱玉露独处,只觉脸上烧了一片,讪讪地低下头来。

朱玉露走到院中一石凳上坐下,拍着身侧的空位对岳穆清道:“岳师弟,你来。”

岳穆清既兴奋又紧张,虽是依言过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敢侧着半个身子坐下,鼻中隐隐嗅到朱玉露身上传来的少女清香,一时间心猿意马,只想搜肠刮肚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奈何口笨舌拙,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玉露抿嘴笑道:“岳师弟,师姐会吃了你么?”

岳穆清老实答道:“不会啊。”他其实并不愚笨,但在朱玉露面前,似乎脑筋总是要慢上半拍,竟没领略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朱玉露嗔道:“既然不会,何必坐得那么远?多日没见,倒生分了。”

她轻嗔薄怒的模样,看得岳穆清心神荡漾,忙不迭地应道:“是,我,我坐过来便是。”于是靠得近了些,少女体香更浓,岳穆清的一颗心擂鼓也似,咚咚咚跳个不停。

朱玉露仔细端详着岳穆清的侧脸——岳穆清觉察到了少女的目光,更加不敢与她对视,只能低头望着自己脚尖。

半晌,只听朱玉露轻声叹道:“穆清,两个月没见,你瘦多啦。你替我值守山门,真是多谢你了。这两个月很是辛苦,是么?”

岳穆清听她又叫自己“穆清”,言谈间也尽是关怀之语,喜极应道:“还好,倒不辛苦,只是清净些,我在那里天天练剑,也不无聊。”

朱玉露转过头去,垂下了眼睑,低声轻叹:“也是,守山门虽然寂寞,总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在江湖上闯荡了两个月,吃的苦才多呢。”

岳穆清一怔,转头去看朱玉露。朱玉露忽然又转过脸来,望着岳穆清问:“穆清,你见到云旗了,是么?”

从她那秋水般澄澈的眼眸中,岳穆清看到了无尽的思念与忧愁——从前她是不触世事的精灵,快乐飞舞的百灵鸟,从来不在意栖身何处,而现在……

岳穆清心中翻江倒海,面孔上却强笑道:“看到了。云旗阿兄除了脏些瘦些,倒没受别的罪,还是好好的。”说罢,禁不住望向还放在墙角的行李,那卷起的被铺之中,藏着一对温热的镯子。

“哎,你心地好,故意说这些话叫人宽心。”朱玉露幽幽地道,“江夫人不在此间,你骗我作甚?听说他一直被陆家堡当做奸细关了起来,那都是一些粗人,能好好对他么?”

岳穆清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云旗阿兄毕竟是我们琅琊剑派的人,陆家堡虽不地道,也不敢做得过于放肆。阿兄他这些时日饮食或许差些,也不得自由,皮肉之苦却是未受。”

朱玉露想了想,觉他这番话说得有理,只能默默点头,又切齿恨道:“陆家堡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将云旗关起来?就是不论江湖道义,总该要讲王法吧?我听说他们送云旗来时,谷掌门还亲自接见,好言送走,难道这事便这么算了?”

岳穆清低头道:“此事如何处置,掌门自有定论,哪有咱们说话的份?”

朱玉露愤愤地道:“掌门哪有什么定论?他这些年总是生病,都老糊涂啦!十多年前什么南苏北陆,见到琅琊笺谁不是乖乖地俯首帖耳,唯琅琊剑派马首是瞻?”

“如今倒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也便罢了,还欺负上门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知道把云旗关起来,想起来真是气死人!”

岳穆清劝解道:“师姐,你是太心急了,掌门他年高德劭,眼光长远,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今日暂且容让,或许有我们想不到的计较。”

朱玉露见他不肯附和自己,顿觉没趣,哼道:“是,你们都目光长远,我们女人家见识短浅,自然不配与你们说话。”

岳穆清见她生气,忙说:“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朱玉露斜睨了他一眼:“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见岳穆清语塞,又说,“罢了,我不计较这些,只问你一件事。云旗现在回首居中,你熟悉道路,明日能不能带我上山,去探他一探?”

岳穆清给她唬得连连摆手:“师姐,未得掌门允许,私自上回首居探视,这又是大错一桩,我若是再犯错,可要被掌门赶下山去啦!”

朱玉露跺脚嗔道:“岳师弟!你这人前怕狼后怕虎的,好不爽利!罢了,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想法子去便是!”甩袖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岳穆清急忙叫道:“师姐!”

朱玉露回过头来,喜道:“怎么,你答应了?”

岳穆清当然不敢再犯规矩,他原本脱口想问:“师姐,我在回首居中关了两日,你可没来看我,怎么云旗阿兄才刚回来,你便吵着去看他?”

但这是情急之下蹦出来的念头,话刚到嘴边,便猛省到一来这般问话太过露骨,二来如此质问必然惹得朱玉露更加不快,于是这言语在口中盘了一圈,又硬生生吞回腹中。

朱玉露秀眉微蹙,催道:“你到底去是不去?”

少女目光射来,犹如千刀万剑,岳穆清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忙道:“云旗阿兄怕师姐担心,有个小物件给你,叫你安心在堂中等候。”

朱玉露面上表情半信半疑:“是吗?”

岳穆清赶紧从被铺之中摸出那对玉镯,交到朱玉露手中。朱玉露接过来,惊讶得捂住了嘴:“他竟然真的记得去买那对镯子!”眼中猛然间雾气氤氲,柔情毕现。

岳穆清看在眼中,顿觉不是滋味,暗暗懊恼自己为何真将镯子拿了出来;但转念想到若将这镯子瞒下不说,良心上固然过不去,赵云旗回来时,也无法向他交代。朱玉露喜滋滋地与他挥手作别,他也是笑得装模作样,心中却不免郁郁寡欢。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