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几经辗转找到一家卖砚台的,却发现此间一方普普通通的砚台竟要卖到三四百钱。
陈希夷倒也尝试着与店家沟通讲价过,可那店家却是油盐不进,只道自家的砚台皆是名石所制,愣是不肯少一个子。
虽说这个时代的纸非常贵,但贵的仅仅是适合书写的纸张。
用作祭祀时焚烧的草纸,因其极易晕墨,基本上可以说是点墨成团,所以价格还是十分低廉的。
由此也就以致于家境寻常的读书人通常都使用竹制的元书纸进行书写。
陈希夷先前买的那四尺八开的竹纸,仅是四刀,便就花去了三百钱,均摊下来一张纸大约在三文钱左右。
再让他花三四百钱买一方砚台,他决计是不愿意的。
卖纸笔的不卖砚台,卖砚台的又是奇货可居,无奈之下,只好回来看看能不能从院中的山石堆中寻到一块合适的。
不过他的运气倒也不错,挑挑拣拣了许久,还真叫他选出了一块薄厚弧度皆如手掌大小,而又细腻平滑的石头。
他将那块石头放在池子里稍微洗了洗,接着又顺手从池子中摸出两个光滑小巧的鹅卵石,这才转身前去拿上纸笔墨锭以及一个盛了水的陶碗走向屋内。
将东西都放在案桌上后,他便提起那支新笔,转而将笔头没入碗中,旋即又朝着屋外喊道:“狸大仙,能不能帮我个忙?”
狸猫闻声当即将还没吃完的肉干一口咽下,接着才跑了进来。
“咋嘞?”
陈希夷略微垂头,却看它满爪油光,不由得眉头轻皱。
“你先去池子里洗洗爪子。”
狸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照做。
片刻后,它便踩着小碎步从池子的方向跑了回来。
陈希夷这才继续道:“麻烦狸大仙帮我磨些墨。”
“要咋磨嘞?”狸猫倒也没拒绝,只是有些疑惑。
陈希夷则拿起墨锭,又伸手从碗中蘸了一些水,滴在那块石头的凹槽处,耐心的示范了一遍。
继而把墨锭交到狸猫的爪子中,轻笑道:“就像这样,很简单的。”
“一直转圈圈就可以了吗?”狸猫握着墨锭,目中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神采,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陈希夷略微点了下头,道:“一直转圈圈,等到那些水变黑就行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又交代道:“不要磨的太浓稠,清水变黑就可以停下了。”
早前在山中独坐时,他只要闲下来便会抄抄写写,时间久了,便也就兼善各类书体,其中以行、草字最为见长。
因此他向来不喜用浓墨书写,是以淡墨行笔,待字迹干透后,能更好的看清笔势交叠处的游丝牵引以及转折走向,说到底,却也是长期临习名家法帖落下的习惯。
“好嘞!”狸猫则是立刻颔首应下,随即站在案桌上,双爪拿起墨锭,学着陈希夷适才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磨了起来。
只见陈希夷转过身后,当即便将手指伸到碗里,接着十分粗暴的搓捻着笔头,从笔尖开始,一直挤压揉搓到笔肚,不过一小会儿,整个笔头便悉数散开,泡在水中,好似一朵白莲。
按理说,新笔开毫需要以温水浸泡,使其自然散开,但此刻他却是不想耽搁太久。
有道是善书者不择笔。
且他买笔的时候特意挑了一支最便宜的,仅仅花了两文钱,往后哪怕是用秃了,也不会觉得心疼。
很快,狸猫便也将那一小滩清水磨成了不显浓浊的墨色。
陈希夷向它道了声谢,便捋了捋笔头,将多余的水分挤出,随即笔尖垂直向下轻点,直至墨汁被缓缓吃到笔肚的位置,才将其靠在石台侧边刮了几下。
接着又伸手搓了搓那摞竹纸的边角,继而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平铺在案桌上后,用鹅卵石压住对角。
旋即他便提笔欲向下落去,但又忽的悬在半空。
他本欲以草字行笔,但垂眸细细想了少许,又怕旁人看不懂,转而便以行书下笔入纸。
只见他的笔触如春蝉吐丝,行过之处无微不至,同时笔力遒劲,堪谓入木三分。
而章法布白亦是生动飘逸,若有行家在场观之,只怕当即便会拍案叫绝。
狸猫此刻也没有按捺住好奇的心,转而歪着脑袋走了过来。
不过它在案桌上绕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石台边缘渗下的墨汁而不自知,旋即又一脚踏到了纸上。
待它移开步子,走到陈希夷左侧时,方才行过的纸上却是开出了三两朵如墨梅般的爪印。
陈希夷不由得侧目一瞥。
好在它经过的那个地方还没有写上字,后续避开即可,不会影响到阅读。
狸猫站在案桌上蹭了蹭他伏案的左手,问道:“老大,你这写的什么东西?”
陈希夷轻声一笑,手上依旧行云流水。
“这几日在院中借宿用了不少蜡烛,适才又取了苫布若干,砍了两根青竹,而后取石三枚,总归是别人家的院子,临走前得把账算清了才行。”
狸猫则摇了摇头,不解道:“可是那个牙郎小子让我们住进来的时候没说要收钱。”
陈希夷稍显耐心道:“既有取,便得还,他虽没说要钱,我们却是不能昧着良心,平白占了这个便宜。”
狸猫听完晃着脑袋想了想,便也就点头道:“好吧。”
很快,陈希夷便写完了所有的账单内容,不过他并未落款,只是从怀中摸出了小院的钥匙以及一些碎银子,继而将那张纸压在了案桌上。
随后他又将笔尖置于石台上,将墨汁蓄满,而后才取来竹帽将笔头牢牢套上,如此一来,下次需要书写的时候,便不用再临时磨墨了,不过此举却也有个弊端,将笔头长期浸泡在墨汁中,笔根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腐蚀,只怕日后掉毛的速度会快上不少。
接着他又将盛水的小碗和石台一同端到院中,稍微泼洗了一番,转而又掏出一小块方巾,将残存的水渍沥干。
做完这些,他便提来竹笈,把石台与碗放在最下层,旋即铺上一层裁成小块的苫布,接着才放上纸笔,至于干粮,则是被他系在了竹笈侧面的杆子上。
狸猫则跑到池子边洗了洗染墨的爪子,随即挎着装肉干的布袋跑了过来。
“老大,这个放哪儿?”
陈希夷则是笑道:“你自己背着吧,省得饿了就找我讨要。”
狸猫却是当即摇头晃脑道:“吾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好吃的东西就应该省着点吃!”
“但是吾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所以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好。”
陈希夷闻言便也就点了点头,将布袋从狸猫的脖子上取了下来,又趁它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藏了起来。
继而才道:“那便说好了,你往后饿了只能吃一块以作充饥,不准反复向我讨要解馋。”
狸猫闻声,却是突然觉着有些后悔了,纠结了片刻,才翘着嘴点头示以答应。
将一应东西收拾好后,陈希夷便将竹笈挎在手肘上,旋即走出了小院,狸猫则是缓缓地跟在一侧。
将院门关上后,他没来由的又转身停顿了少许,接着侧目望向那颗老槐树,自顾自的低喃道:“承蒙照顾,我们这便走了。”
“老大,你在和谁说话?”
陈希夷垂眸瞄了一眼身侧的狸猫,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将竹笈背在了身后,向着巷口走去,乍一看他如今这副打扮,竟还真有了几分书生的模样。
而狸猫虽是有些疑惑,但也没有仔细深究,随即便踏着步子跟了上去。
此刻四下无风,待到陈希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弄中后,院外的那颗老槐树却是忽的一阵抖动,旋即落下一大把鲜嫩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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