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三支,燃着浅蓝色的烟,带着点淡淡的香气,被风吹起,很快在夜空中消失不见。
就像那个女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美好,纤细,又虚无缥缈。
严沉月靠在椅背上,拈着翠石烟杆,轻吸了一口。
充盈在嘴里的烟,带着草药微微苦涩的清香。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盈时,那姑娘不过只有十三岁。
小小的年纪,穿着大人的裙衫,梳理着大人的发髻。像所有那些住在芳华楼的女人一样,她也喜欢涂脂抹粉,还喜欢给自己衣裙上染香料,但并不是那种甜腻的芬芳,而是带着草药微香的苦涩。
她说她叫林盈,无父无母,是浙江留善堂主人林雨笙的唯一孙女。
留善堂在林老爷子在世时,曾是杭州排名第一的医药堂。可惜林雨笙膝下唯一儿子同媳妇双双早逝,唯有给他留下一个孙女林盈,承欢膝下,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就因心疾而暴卒。
林雨笙去世那年,林盈才六岁。
一夜风雨,年幼的她成为争权夺势中的牺牲品,险些葬生火海。但侥幸不死,被路经的墨秋翮所救,从此进入十三门,由墨秋翮亲自带到十岁,随后,她被送进了芳华楼。
墨秋翮收养过不少这样年纪的小孩,分别送入类似芳华楼这样的地方,为的就是替他接触那儿的达官贵人。
关于这个秘密,墨秋翮从没在严沉月面前有所隐瞒,因为他知晓,要得到严沉月的合作,他就需要比别人多一些的坦诚。
那天见到林盈,也是因为这样的合作。严沉月至今记得,那天他推开林荫闺房门的时候,除了草药香,他还在那面若芙蓉,却脸色煞白的小女孩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这小姑娘五根手指都断了,因为徒手抓了利器,所以,她整只手被极为锋利的双刃剑,切得只留骨骼间勉强的连接。
所以,麻药对她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整个治疗和缝合的过程,小姑娘痛得满头是汗,却始终一声不吭。
末了,还笑嘻嘻问他:严先生,听说您医术可高明了,那我这手以后还能弹琴么?
如果不能弹琴就不太好了,因为,墨老板最爱听她奏琴。
那几乎是个一辈子的生死都只为了墨秋翮的女孩子。
连她十三岁时五指被斩断,也是为了护住遭遇刺客的墨秋翮,于是情急之下徒手挡了对方的剑刃。
很少会有人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是墨秋翮养在身边的利器和护盾,随时随地会为他送上自己的命。
但这样的事旁人无法置喙,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个时候,哪怕让林盈为了墨秋翮去死,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林盈说,从墨老板将她从火场里抱出去的那一天,她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她的命是墨老板给的,她是墨老板亲手带大的,墨秋翮对她而言,既是她的父,亦是随着年龄逐渐长大之后,她情感萌动中的唯一心之所许。
故而,最后见到林盈的那天,严沉月亲眼目睹她安静躺在那儿的样子,不能不感到震惊。
他无论怎样也没想到,林盈会因墨秋翮而变成那个模样。
十年相伴,即便是只猫狗,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所以那个时候,他甚至几乎不惜与墨秋翮翻脸。
但最终,他只是沉默着,从那再也不会笑盈盈到他那儿问他讨医书看的女子身边,安静走开。
一切从墨秋翮将林盈带出火场的那一刻,就已成定局。
林盈对墨秋翮忠心耿耿没有错,她对墨秋翮一片痴心也没错。错就错在,无论林盈也好,周芳华也罢,她们全都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被人当作影子是可悲又可怜的,而将她们当作影子的人,偏偏却又是墨秋翮。
所以,除了被当作影子,她们还会有更为可悲的下场。
如今林盈的下场已出现,那么下一个,难道会是周芳华么。
再次将一口烟轻轻吸入口中时,他听见房门处有人道:“他们说,你晚上一直没出过澜园,我就猜到你在这里祭拜她。”
随着木轱辘声由远而近,严暮安推着轮椅,滑进望竹居。
径自来到严沉月身边,他将手里一只食盒放到香案上,目光若有所思看着供在香炉前那件红色的衣裳,见严沉月不语,便从边上拿起一支香,点燃了,对着供在香炉前那件红色衣裳拱了拱。
随后,边将香插到严沉月供着的那三支香旁边,他边道:“还在想着林盈的事么?那件事是意外。”
“归根到底还是我看守不力,否则,那天她就不会出事。”
“你不用自责,十三门的人尚且没能守住她,她逃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说到底,她那条命是你给的。”说到这儿,看着严沉月沉思的侧脸,他微蹙了下眉:“还是,你现在对给她那条太过短暂的命,有些后悔?”
说罢,严暮安看着他那再次沉默的弟弟,轻叹一口气:“现在想起,总还觉得那一切就像是场梦一样,她一直看起来都跟活着没有任何两样,一度让我以为,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这种奇迹。可惜……”
“前院那边如何?”话音未落,他被严沉月淡淡一句话出声打断。
严暮安不再为林盈的话题继续多言。深知他弟弟对那女人的所有一切都不愿多说,便顺着他的话,答道:“还是老样子,跟往年一样。老爷子说你今晚上不去也就算了,明天除夕,别忘了去祠堂祭拜。”
“呵,他也知道祭拜,这些年他有哪一次来这里拜祭过么?不过也是,一个妾而已,怎能劳烦老爷子亲自过来看上一眼。”
说着,嘲弄一笑,目光穿过窗户,他静静看向矗立在窗外那座孤坟。
因此没有看见严暮安在他说完那句话后,眼中闪过细微一丝黯然。
那样彼此沉默了片刻,严暮安打开食盒,取出里面仍还冒着热气的吃食:“出门时想着姨娘那儿也要上供一下,所以让人备了两份,也知道每年你总是一人陪着姨娘,所以那边我就不送过去了。但是阿月,不要总那样说老爷子,以往恩恩怨怨,过去了无法再回来,现如今他年纪也大了,你总不能总因为这样的事同他置气……”说到这儿,见严沉月依旧沉默,他轻叹了口气:“时间不早,祭拜完了之后,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转动轮椅便要往外走,忽听严沉月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叫了他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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