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函芸确实不负宋家父母的期望，不择手段的绑回了宋啼。

鸡鸣三遍，宋家内院里的仆人也开始起床做活了。宋家人口不多，加上仆人不超过二十，全部住在三进的院子也显得足够宽敞。所以在他们开始洒扫的时候，宋啼听到声音也随着起来收拾了。

仆人起的早是要做活，主家是享福的跟他们不同，定不会跟着起这么早的，所以在他们看来，宋家这位新来的小姐也不会这么早就出来。

宋啼在乡下的时候是个懒散的人，就算大清早被宋祖母叫起来赶去山上打猪草，也是换个地方再睡一觉罢了，猪草自然有那想要巴结她的山野鬼怪替她早早的准备好。

所以在她推开门打算到厨房里找点东西吃的时候，就发现了在她房间外，门槛下蜷缩着的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灰不溜秋的，如果不是宋啼看着熟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宋啼走出来，嘴角抽搐，居高临下的看着它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朝墙壁缩头缩脑浑身团在一起正可怜兮兮睡觉的小东西，闻言一个哆嗦，又惊喜又害怕的转过身来，黑圆的眼珠子愉悦的盯着宋啼，爪子站起来就想往宋啼身上蹿。

宋啼见状赶快制止了它，蹲下来用手指头抵着小东西浑圆可爱的小脑门，严肃的对着它说，“我不是让你跟着山鬼他们在山里头呆着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小东西长的跟猫似的，但耳朵却比猫大一圈，浑身的毛发灰扑扑的，又细又软，一看就是某种动物的幼崽。宋啼小时候捡到它，见它长的实在可爱又无害，在自己都刚刚只够吃饱的时候，也会从牙缝里挤出肉来给它吃，直到养了十来年也不见它长大，才慢慢发现了小东西的真实身份……

《山海经》中道，孟极。泚水出焉，西流往于河。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自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意思就是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如豹，额头上有花纹，周身都是白色的，它的名字叫孟极，这种野兽善于潜伏隐藏，它发出的叫声像是在喊叫自己的名字。

宋啼有些头疼，像小东西这样的野生动物，就应该生活在森林里，顺其自然的长大，而不是跟着她偷偷摸摸的委曲求全。人类的社会纷乱复杂，她连自己都尚且未安定下来，怎么能顾全其他呢。

可是面前的小东西这会只知道一味的求抱抱求摸摸，根本不懂宋啼的一番好意，倒像是千里寻母来找自己狠心的亲娘，还不被接纳一样，那眼神可怜极了。

宋啼没一会便败下阵来。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也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没想到到头来依然功亏一篑。

“既然是你自己来找我的，那不管以后过的好不好，都不能再后悔……”宋啼看着小东西，郑重的叮嘱它。为了让它能够没有羁绊的留在山里，宋啼从来没有给它起过名字，但是她想差了，只要有陪伴，一旦在心里留下了痕迹，每一丝都是羁绊。

“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元极了，元极。”元极圆溜溜水汪汪的黑眼珠子看着宋啼“极极~~”的叫着。

虽然不明白宋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元极明确的感受到宋啼的气息软了下来，一激动，歪着脑袋躲过宋啼的手指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宋啼一下，飞快的奔到了她的怀里。

此时天边也有了一丝光亮，宋啼抱着元极穿过旁边的小角门，出了内院，拐两个弯就看见了房顶上冒着热气的厨房，厨房不算很大，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拥有独立的厨房再配上专门做饭的厨娘已经很好了。

宋啼绕过厨房墙角边，石榴树正肆意伸展着枝叶，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一侧身子便看见了厨房门，刚走到两扇半开合的木门前，就听见里面一个精明干脆的中年女声麻利的吩咐着旁边的人给她拿盆递菜，嗓音低沉却十分清晰干练。

“火起来了没有！赵狗儿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把灶里的火捅旺些……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夫人等会儿就得叫饭了！”这是做饭的厨娘，因为夫家姓徐，宋夫人便叫她徐家的，宋家其他人就叫她徐婶子。

徐婶子为人很是有些泼辣，长的又比普通妇人粗壮些，赵狗儿平时挺怕她的，听见徐婶子喊他，赶紧抱起角落里的柴火就往灶里塞，一边塞还一边扇风吹火，不一会红色的火苗就直往锅边蹿。

赵狗儿不过十三四岁，个子倒是挺高的就是有些瘦，他家里太穷，自己长大后开始长个子就从来没有吃饱过，没办法父亲便将他送到永顺城里来找份帮工的活儿干挣口饭吃。赵狗儿此时正忙着烧火，突然听见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惊得他瞬间往回看去，就看到了一个比夫人还令人心颤到想要折服的少女，赵狗儿有限的大脑里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叫气质。

他来宋府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见早上有人来推厨房的门。于是宋啼一开门就瞧见里面两个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自己，眼睛里充满了陌生的诧异。

宋啼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感觉，以前常常令她身边的鬼怪不知如何自处，长久以来就养成了她面无表情时颇有些冷酷的气势，这时候宋啼刚刚起来，脸上更不会有多余的表情。于是见到宋啼此刻模样的徐婶子愣了一下，随后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在她略显油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她什么都懂得了的意思。连忙对着呆愣的赵狗儿挥挥手，让他赶紧给放着笼屉的锅里加水。转头看着宋啼笑道：“……是昨天刚来的大小姐吧，这锅里头的早膳马上就好，您再等一口气的功夫，保准让您热腾腾的端到老爷夫人跟前……”

宋老爷不是多大个官，他的职位在朝廷里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但中央和地方不一样，宋老爷胜在抓住了人民的生活命脉，不管吃饭喝水还是穿衣出行，他都能管的着，所以只要是生活在永顺县的，人人都得尊称宋老爷一声宋主薄。

宋家人口不多，左右转一圈就能认全了，因此徐婶子一见宋啼，将她在脑子里过一圈，就能猜出来她是谁了。再结合最近从宋家上上下下丫鬟小厮嘴里的闲话，十有八九就是一直生活在乡下的宋家大小姐了。

宋啼有些无语，合着这做饭的大婶以为她巴巴的起这么早，是专门来端饭给宋夫人去巴结她，以此来拉近母女关系，彰显父女情深的吗？想太多了吧，好好做饭不行吗，脑洞怎么这么大。

“不用了，给我拿点馒头小菜，舀一碗浓粥给我。”方才在外面便闻到纯纯的稻米清香，肚子里一阵饥饿感传来。昨晚的那点粗茶淡饭早就消耗光了，宋啼眼睛余光飘到徐婶子身后的灶台上，那里正有一锅煮的咕咚咕咚冒泡的白粥。

“粥里不要放糖，撒点盐就可以。”宋啼早上喝粥不喜欢放糖，空腹吃甜腻的慌。

徐婶子都惊了，在她的世界观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算是夫人亲生的，毕竟十多年未见了，还不紧着在夫人跟前刷存在感，反而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她是傻呢还是傻呢……

宋啼怀里抱着元极，一手不紧不慢的摸着它背上软乎乎的毛发，等着徐婶子端粥饭给她。徐婶子很想在宋啼脸上看出点什么想法来，奈何人家只在乎自己的早饭，半点意思都没透露给她，无奈只好招呼赵狗儿把饭端给宋啼。

沉甸甸的木制餐盘要两只手才能端稳，元极只消宋啼抱着它的手一动，就能知道自己主人是什么意思，小小的身子立马灵巧的攀上宋啼的肩膀，好让她腾出手来。

天色还未大亮，加之元极又小，赵狗儿起先还没看到大小姐怀里抱着只猫，等将饭菜送到她手里时才对上宋啼肩头那双黑琉璃一般皎洁剔透的眼睛，好像他这一生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事物，比夫人最喜欢戴在头上的那颗绿宝石还要好看。

“大小姐的猫……”赵狗儿被摄了魂儿一样喃喃自语。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就被已经回到灶台前做饭的徐婶子打断，“猫什么猫，小兔崽子睡不够了是吧！？赶紧把馒头铲出来……”

那么细的白面馒头，也就宋家这样的才能天天吃的起，自己家都是掺着粗面蒸的，等会儿要是桌上能剩下，她得给自家幺儿拿回去吃。徐婶子手里忙着活儿，一边做一边偷偷的想着，早把宋大小姐抛到了脑后。

宋啼不管他们在想什么，端着饭菜回了房。两个馒头一碗白粥和两小碟咸菜，依旧没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