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计划一拖再拖,本来计划好去年秋季回趟老家的,都让魏晋的事儿耽搁了,又加上出差和年底单位事务比较忙,米满仓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愿望终于在下一个清明节来临前实现了。
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老马,缓慢地穿梭在田野和山峦之间,只要是个车站都要停下来踹口气,在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米满仓带着一种游子归来的激动心情站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出了火车站又奔向汽车站换乘汽车,破旧的公交汽车在狭窄的县乡三级公路上缓缓行驶,不时还要与对向行驶的车辆小心谨慎地会车或停下来招呼半路上车的乘客。一晚上没睡觉,在这又闷又慢的汽车上米满仓有点晕车,一直忍着没有吐出来,好不容易两个多小时后汽车在一个通往村镇的三岔路口停下,米满仓拉着行李快步跑到路边弯下腰不停地干呕,几个揣着手正在等客的摩的司机围了上来,一番讨价还价后,米满仓坐上了一个戴着迷彩帽穿着皱巴巴西装,脸黑得像包公一样的络腮胡子师傅的三轮。
通往乡村的路更难走了,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不时遇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稍不留意人和行李连同三轮车会被颠得跳起来,远处山峦灰蒙蒙的采石场不时传来轰隆隆的爆破声,一个个矗立着的大烟囱冒着青灰色的烟尘,空气中除了粉尘还有一股隐隐的“酸腐米汤”味,米满仓好奇地问络腮胡子说记得十年前还不这样啊,络腮胡子说:“没办法,现在天天开山烧秸秆,你刚说的米汤味道……”,师傅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青龙河说:“都是哪里过来的造纸厂排出的污水味”,三轮车通过大桥的时候,米满仓瞥了一眼,吃惊地看到儿时印象中清清的河水没了,到处都是一片片黄色黏浊的沉淀物,还有很多塑料垃圾混在河道里,少的可怜的河水几乎看不到流动的迹象,随着气温的升高,发酵的污水中不时有泡沫泛起,恶臭的气味直冲鼻子,米满仓说:“这都没人管吗”,络腮胡子说:“谁管啊,人都钻钱眼里了”,常常出现在梦里的故乡却满身疮痍,米满仓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回乡心情顿时也凉了几分。
三轮车拉着米满仓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家所在的小村庄,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在外上学到工作一眨眼七八年过去了,村子里变化很大,破旧的土坯房逐渐被红砖蓝瓦的新房代替,只是村子里人少了,呆在村里的多为靠在南墙晒太阳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但凡手脚正常的青壮年大都去城市打工了,米满仓是村子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所以他每次回家总能给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带来不小的沸腾。
到家的时候,家里的大门紧锁,米满仓把行李放在门口的石墩上就到屋后山坡下的自留地里找爸妈了。路上遇到村人乡亲,不时有人打招呼说:“吃官饭的人回来了,满仓,这回把城里女娃带回来了没有,啥时候让我们看看呀”。每当此时,米满仓总是一边“叔叔大爷大娘婶子”地叫着,一边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香烟一支支递过去,嘴里支支吾吾地回应着“快了,快了,下回就带回来”。
清明前后正是庄稼返青的季节,气温逐渐回升,刚刚浇过一茬水施过一次肥料的麦苗,在阳光和水肥的滋润下憋着劲儿一天一个样子地生长,墨绿色的叶子闪着绿油油光亮,一陇陇长势喜人的麦苗之间不时还会有一片片盛开的金色油菜花。绿色的麦苗、金色的油菜花和灰褐色的黄土层就是家乡的颜色。不远处,妈妈正弯着腰在麦苗的行距之间套种花生,蛇皮袋子做的包斜背在身上,她弯着腰把用两根竹竿做成的分行器朝前推上一步左右的距离,右手拿小?头在麦苗行距之间挖下一个小坑,左手从斜背的袋子里掏出一颗选好的通体光洁饱满润泽的花生米放在小坑里,用?头将之前挖出的土朝前一推进行回填,再用脚轻轻地踩上一下,确保种子和土壤之间不留空隙,能让它充分地吸收水和养分。每种下一颗花生妈妈都要弯三次腰,像虔诚的教徒在朝圣,把满心的期望埋在神圣的土地里。妈妈在种下一颗花生立起身的时候看到了米满仓,惊喜地从麦田里出来,高兴地说:“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下,好让你爸去公路边接一下你,这几里山路累的够呛吧”。
四年没见妈妈了,妈妈明显老了,鞋上粘着麦田里未干的泥巴,米满仓鼻子里有点酸,问妈妈:“我爸呢?”,妈妈指了指后面不远处正在灌溉的一块平整水田说:“应该快浇完了,你去叫你爸回家吧”,米满仓顺着田埂来到了浇地的地方,爸爸正卷着裤腿弯着腰背对着满仓在用铁锹给水渠培土,爸爸弯着腰使劲在泥水里挖出一锹泥来,用尽力气培在灌溉渠的豁口上,再将铁锹反过来,用背面使劲地培打,确保不再有水流不再从底部渗出,听到米满仓的声音,爸爸才发现儿子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站在自己身边,他有点惊讶地问:“为啥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过年也不过节的,这一来回得花多少路费啊”。爸爸的腰弯得厉害,干完活,赤裸着两只大脚从水渠里走出来,每走一步黑黝黝的淤泥从脚趾之间的缝隙泥鳅一样调皮地钻出来,还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看到这一幕,米满仓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诗来“父亲把他的腰弯成弓,就是想把儿子这只箭射出去……”。他赶忙从爸爸手里接过铁锹,等着他在水渠里洗脚换好鞋子准备回家,走上田埂的时候,米满仓却意外地发现爸爸走路左腿竟然一瘸一瘸的,他着急地问这腿咋回事儿,爸爸笑笑说:“没啥没啥,这不好好的吗,能走路就行”。
回家的路上,爸爸扛着铁锹牵着牛,妈妈抱着刚从田里拔的一捆鲜绿的青草准备带回去喂家里的猪羊,这些猪和羊都是家里的主要收入,当年他能一直上到大学,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养猪养羊换来的钱。米满仓接过妈妈的?头心事重重地走在身后,他感觉这几年他不在家,爸妈为了这个家吃了很多的苦,还有很多他应该知道却没有告诉他的事儿瞒着他。
回到家妈妈准备做晚饭,让米满仓去摘香椿,米满仓将梯子靠在屋后那棵香椿树干上,从树枝分叉处爬上去摘香椿,清明节前正是第一茬香椿采摘的时候,嫩绿中略带微黄的香椿嫩叶带着浓浓的自然醇香,米满仓脚踩着粗粗的枝丫,伸出一只手将那些细细的树枝抓住弯过来,另外一只手将枝条上一寸多长的嫩叶捋下扔到地上,三个枝条的香椿叶就装满了一篮子,妈妈又从院子里拔了几棵青蒜苗,从麦秸垛鸡产蛋的窝里捡了几颗今天的鸡蛋,爸爸“呱嗒呱嗒”地拉起风箱,玉米芯的柴火在炉膛内熊熊燃烧,妈妈系着围裙开始忙活着做起了晚饭。今天的晚饭很丰盛,都是最新鲜的时令蔬菜,不一会儿一盘香椿炒鸡蛋,一盘蒜苗炒腊肉,还有一盘清炒白蒿就端上了餐桌,妈妈还烙了几张香喷喷焦黄酥脆的大饼,煮了一锅金黄金黄的玉米粥,锅盖一揭开,一股浓浓的玉米醇香扑鼻而来,被柴火熬得粘稠的玉米碴子又香又糯,舀到碗里不一会儿上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粥皮,用筷子跳开一个小口轻轻吹一口气瞬间就在碗里鼓起来一个大包,出去这几年都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这就是家的味道,今晚米满仓特别有胃口。
吃饭的时候,米满仓问爸爸的腿怎么了,啥时候开始瘸的,妈妈笑笑说:“嗨,都两年多了,你爸帮邻居张叔家盖房子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了,到医院一看是膝盖骨骨折了”,妈妈说的很轻松,米满仓有点埋怨的口气说:“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那最后怎么处理的”,妈妈说:“在医院打了三个月石膏,开了些药回来吃了吃就基本好了,没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工作,再说了庄稼人没那么金贵”,米满仓说:“那我爸这腿一瘸一瘸的不是后遗症吗,邻居张叔家赔偿了吗”,爸爸接过话说:“赔偿啥,这都乡里乡亲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你张叔这多年在矿上打工,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去年还得了尘肺病,你张婶一个人拉扯仨孩子不容易,里里外外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咱庄户人没那么多讲究,啥赔偿不赔偿的,没那点钱还不活了,再说人家还硬是送给咱家一大筐鸡蛋呢”,爸爸说得更轻松,米满仓这心里更不是滋味,有点感动有点无奈也有点遗憾,说不清五味杂陈的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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