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以琳打开手机,微信里是母亲传来的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男人已经有些微秃,于是以琳把对话删了。今天是回老家上坟的日子,以前坟都是爷爷去上,因为父亲很可能初二就被领导一个电话叫去加班。

可这几年爷爷腿脚越发不便利了,于是只好大年初一就由父亲带着以琳两姐弟去上坟。今日弟弟以琅开着车来接以琅,以琳有种感觉,家里的顶梁柱已经变成以琅了。

很奇怪,江城的习俗过年一定要上坟,清明那次反而可以忽略,因为大多数在杭州上海上班的人,只有过年有时间回来。陈家要上的坟有十几座,零零落落分布在老家月落坞的两座山上,上坟得爬山绕上一大圈。

以琅拎着一个厚重的木质提篮,里面装着一块用开水汆过的猪肉,几个粽子和橘子。装在碗里的米饭上捏成小山的形状,上面还插着柏叶,贴着红纸,提篮里还有几个一次性纸杯和一瓶白酒。父亲拎着一个大红塑料袋,里面装着长串的鞭炮,炮仗。

三人下车后,开始爬山,今日下着小雨,三人打着伞爬山,山路泥泞,让以琳想起自己读幼儿园时,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也在这段山路。小女孩四肢趴在地上向上爬,都说三岁看大,确实是这样。

之后的人生中,不管多大的困难,以琳都一个人去面对,不会想到去找谁帮忙。她最怕的就是求人,家人说她脸皮薄,其实没有这么简单。她觉得自己的脑神经回路,早在小时候,就已经被预设好了,想修改难如登天。

“为什么年年来上坟,要拎这么重的木提篮,不能换个竹篮吗?”以琳问道。父亲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以琳问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一定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父亲沉声不语。

三人已经来到发溯太公的坟前,其实月落坞的所有人都是亲戚,最早来坞里定居的是两兄弟,挑着担子从江西那边过来的。以琳和以琅是月落坞的第六代,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是当亲戚变成邻居,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隔三差五就有点小龌龊,尤其是爷爷和父亲那辈,正赶上年代不好。

以琳这些小辈都在江城县城里,要么在杭州上海,基本已经不认得彼此了,只有些老弱病残痴傻的留在坞里。三人绕了一个上午才上完所有的坟,接着来到另一座山上坟,这是村里新建的公墓,以琳九十三岁才去世的太婆,奶奶还有二爷爷全埋在这里。

先放鞭炮,再点上红蜡烛,接着在坟前摆好猪肉和橘子,摆上酒杯,倒上白酒,再点香,按长幼次序祭拜,最后以琅烧纸钱元宝,父亲去放炮仗。每年都是这一套,每次以琳回老家都会去老屋走走,老屋有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小时候,每年寒暑假她会和弟弟,表姐表弟,来月落坞无忧无虑地玩上一两个月。只是之后,随着表姐职高毕业去打工,弟弟也从大专毕业,只有以琳一个人回来了,人生就是分离,渐行渐远。

小爷爷前些年去世了,小奶奶带着儿子改嫁,只留下二奶奶一家在月落坞过活,二奶奶每次都会很热情地留他们吃饭。三人上完坟,和二奶奶絮叨完,于是开车回家吃中饭,这顿饭倒是吃得很平和,大概是昨晚情绪宣泄过了,找到了出口,饭菜是昨晚的剩菜。以琳和爸妈是没什么好聊的,一开口就是相亲,结婚,邻居谁谁家的孙子孙女都多大了,无趣的很。

弟弟倒是像贴心小棉袄一样和父亲在聊工作上的事情,以琳无聊地在抠指甲。以琳百无聊赖地看着客厅那台已经快十岁的老彩电,弟弟的婚房崭新雪亮,和家里的老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琳看着墙上的灰印子和蜘蛛网发呆。

终于吃完晚饭可以回蕉园了,以琳突然觉得,上班实在能很好地打发无聊的时光,既有钱拿,还有社会地位,还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和认可。只要不像在上海那样被压榨地太惨无人道,其实她并不抗拒上班,这份殡仪馆的工作虽说有挑战,但她自问虽不算游刃有余,也还能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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