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犹豫

「听说了吗？王睦失踪了！」　　　　中午时，赖美端着便当，一边咬着鳕鱼排一边跟赖群吱喳。　　　　赖群慢吞吞扒着五谷饭，赖美继续讲：「手机群里大家都在说，那天之后，就再也没看过王睦了！听说也找不到呢！」一边说着，一边又有些害怕的耸起肩压低了声量：「该不会真的被…。」　　　　赖群认真的嚼完米饭才乖乖吞下去，转过头对赖美开口：「…不知道。」　　　　「……」赖美哑口无言，半晌才没好气的说：「我跟你认真什么呀我！去去，就只知道吃！我为啥要跟你这愣子聊阿。」　　　　「…喔。」赖群又转回头，低下去挖他的便当。　　　　「……」赖美看着赖群，撇着嘴无奈到极点，终究又忍耐不住，拿着筷子逆转过来戳着赖群：「欸欸欸~你听我说嘛…」　　　　另一边，赖智也放下了手机，推了推眼镜，对饭友赖德报告最新进度：「吴十三也找不到；庞励速度快，听说帮着去那边翻了两回，也没寻到。」　　　　王睦在这城市的妖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他的这场天劫更是打得近半个省的妖都震撼了。　　　　套句几个老妖的说法，那就是往死里打的，千年大妖也没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冲着王睦他身上那洗不去的当初罪孽深重的妖气落下的天惩。　　　　王睦性格爽快，妖界里吃得开，人类圈子也罩得住，处理过不少人跟妖的纠纷，两边的朋友海了去。　　　　那一日天雷打完后，便有他工作的那一票「炼士」开始就天雷的位置找了过去，几个妖界的同族、好友也赶去想搭把手。　　　　希望能抢时间把他救回来，就算只有一口气。　　　　因为那场雷，打得据说连贵叔最后都青白了脸，摇了头；连钵里原本想使上的药也不捣了。　　　　贵叔没有猜错。　　　　谁都没找到王睦。　　　　只寻到一片被天雷打得坑坑哇哇、甚至引起了天火烧得满目疮痍的厂房跟空地。　　　　连王睦的半根手指头都没见到。　　　　陆续还有着不死心的，又扩大了地域找了又找，只差没把地翻过来一遍。　　　　但王睦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没了身影。　　　　「魂飞魄散、神形俱灭」，这是最重的天罚，连地狱也容不下的罪恶。　　　　没有妖愿意说出口。　　　　所有的妖都在讨论着，讨论着王睦混两界时的本事儿，也感慨着他出身的原罪，议论著这场可怕的天雷，也唏嘘着他的失去踪迹。　　　　赖智也同情着王睦，毕竟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是三分熟的朋友，也有点同一条船上的感同身受；但更让他操心的，是眼前自己的这位手足同胞。　　　　「阿德，你应该也快了吧？到时不会像那样吧！？」　　　　赖德不慢不紧的把筷子放下，喝起了沙参百合瘦肉汤，过了一会才回道：「即使是布玛现在渡劫，也不会有那样的程度。」　　　　「喔，这样阿～那我就安心了。欸～阿德你没事哪壶提哪壶阿！？」赖智嘴角抽搐。　　　　「不过，能不能扛得住，也只能听天由命。」赖德淡然地又补充道。　　　　「阿…」赖智顿了一下，想了想，还真是没错。　　　　即使不是打完了天雷还奉送一场天火的顶级豪华规格，一场天劫打完，又有几只妖挺得住？掉一层皮是谢天谢地，被打回原形也不是没可能的。　　　　「那阿德你算得到或推得出大概是哪时吗？好歹说不定到时我能在旁边等着阿。恩对，最好还能先去跟吴十三骗骗，让他回去跟贵叔那儿拗些药呢！不然就是辉叔那指不定有啥宝器…」赖智摘下眼镜用领带擦了擦，嘀咕着。　　　　渡天劫，是妖的生死关头。有些妖会选择单独面对，也有些妖会有族人或伴侣守护着。　　　　但天雷打下，谁都挡不了。所以说，愿意自愿陪着守着的，都是有过命的交情或极深牵绊的。　　　　虽然平常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临到关头能这样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考虑，赖智对赖德，也是没第二句话了。　　　　赖德听了赖智的一番碎念，表情都缓和了起来：「虽然可能就是近期了，但应该也没这么快。不过，以你目前的修为，到时还是隔着山头看比较好一点。」　　　　「喂喂喂！你这小子说话蕊也没良心了你！还隔着山头呢！我真是一腔热血付诸东流阿我，怎么就搭上你这没心没肺的兄弟了！」赖智哗啦哗啦叫。　　　　「到时就拜托你了！」冷不防的，赖德冒出了一句。　　　　「蛤～！？」赖智一个回不了神。　　　　「如果我…『豆娘』要麻烦你照看一二。」没说出口的，还有那个人的名字。　　　　赖德对上了赖智的双眼，眼神认真专注。　　　　赖智阖上了嘴，重重点了点头：「嗯！」然后便是又一副理所当然的絮絮叨叨下去：「这是当然的呀！我现在每天都是靠着小惠来投喂呢！她就是我妥妥的衣食父母呀～！而且，别的不说，现在有多少妖都是餐馆的忠实老客户了呀！何况还有十三跟庞励…。」　　　　过了几秒，似乎又想到了别的，抬起头想要端详赖德的眼神，只见赖德平静的回望了过来。　　　　似乎想要趁着这个话头把郁闷已久的疑惑问出来，赖智搔了搔头：「那个…我说，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蛤~，阿德你该不会对小…」阿智的话还没问完，叮叮当当的电话声便响了起来。客户最大，才不管你中午晚上。　　　　赖智啧了一声无奈接了起来，赖德顺手把两个人吃完的餐盒收拾了起来，借着丢垃圾一路离开办公室，绕到了防火安全逃生门后，缓缓顺着楼梯往上爬。　　　　王睦的事，让他很难再回避思考。　　　　他自己很清楚，可能很快就换他了，因为自从跟小惠一起生活后，他的修练更是速度加快了许多。原本这是件好事，但时间越靠近，他却又开始莫名的犹疑了起来，甚至藉由放慢或暂缓修练希望达到延迟的效果。　　　　因为他放不下。　　　　他总是习惯规划，预先为下一步设想，然后因应与规划。　　　　修练＞提高修为＞渡天劫＞冲破关卡修为提升＞再修炼，一级一级走，理所当然。是以，渡天劫的心理准备跟之后最糟的状态也都设想过了，如果真的挡不下来以至于元气大伤，那就得闭关；如果再不济修为大损以致于短期内化不了人型，那也无须担心，就回赖家宗族居住修练的山上就好了。　　　　甚至，从各种典籍、打听、修练中，他也有相当的把握自己应该最多就是被雷个冒烟脱层皮，打回原形是极不可能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觉得稳妥的方案却开始越来越犹豫。　　　　如果真的没办法全身而退，那么，小惠怎么办？　　　　要怎么跟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还是不告而别？　　　　如果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她一个人，要一直守着这个屋子下去？　　　　还是，要让她离开？以免她发现不对劲？　　　　让她离开？…她该怎么办呢？那样一个老实不懂得与人争的女子…，受了一点别人的好，就拼命十倍百倍的想要还回去…；如果遇到存心不良的，就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钞票…。　　　　每当他开始设想到这些，就彷佛陷入循环般找不到出口与答案；同时，越想越不愉快。　　　　赖德一个人站在顶楼，眺着街道如蚂蚁般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潮。　　　　想到每一天，早晨的阳光透进，窗明几净的房间里那轻快的身影和轻声地道早。　　每一个白天，再忙碌手机中也有款款问候。　　每一个夜晚，温暖灯光下热腾腾的美食，还有餐桌旁那个带着浅浅笑容的人。　　每一个假日，陪着他走遍城市郊区、上山下海，直要转过头，她就在旁边。　　　　女子总是木讷又口拙，但那双眼睛却透着聪慧与明白。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却无声无息地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妥妥贴贴。　　明明相遇到相处不到一年，彼此间的默契却彷佛已经度过了无数春夏秋冬。　　　　往往只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一个小动作，就知道对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她之于他，不是搭伙，是朋友。不是朋友，是一个伴。　　一个他甚至开始希望，能长长久久这样下去的伴。　　　　顶楼的风吹得呼呼响，赖德只是静静着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