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的大小姐

「豆娘」每个星期日公休。　　　　一般的餐馆通常会避开周末公休，因为理论上周末正是最好做生意的时段。　　　　但是「豆娘」的生意在平常日就很好了。同时，随着生意的热络，人手也开始有点紧绷的状态。毕竟厨师只有黄淑惠一个，而厨房帮忙的蔡姨晚间也有段时间是得回去照顾家人的。　　　　在忙不过来的情况下，周末如果客人太多，反尔会影响到质量；在赖德的分析与强烈的建议下，黄淑惠最后决定每周日公休。　　　　这一天周日，一大早黄淑惠便熬了一锅赖德最喜欢的早餐之一海鲜粥，配上几碟凉拌的的牛蒡丝、清烫的菠菜、酸甜的腌黄瓜，一碗暖暖又鲜美的粥下肚，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用餐时，两个人会习惯聊上几句，同时商量好当天要去哪儿走走。这也是他们之间慢慢形成的习惯：刚开始，会一起去大卖场采买日常用品，后来变成买完了这个顺便去另一间找找逛逛其他的东西，再之后渐渐演变成一同去外头绕绕。赖德对黄淑惠解释，平常两个人都太宅了，总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对于赖德的话，黄淑惠一向都点头赞同。于是乎，周日两个人便会固定出游，有时是一起去喜欢的大书店泡上ㄧ个下午，有时是一同去看个展览，说来也算是两个人在兴趣方面挺有默契，很多时候都是偏向静态或文艺向的。如果今天换成了赖智跟着赖德一同去看个什么书法联展或某陶艺家的作品展，肯定对方会哇哇叫然后决定回家打网游；而如果是带着赖群赖美两个小的，则会变成一起陪赖美去逛街然后两个男的负责当驼兽。　　　　两个人也会往郊区走走，几次踏青下来黄淑惠发现赖德非常喜欢往海边蹓跶，偶尔爬山，也会喜欢往溪流河口走；联结到赖德平常总是嗜吃海鲜，这样的隐藏版兴趣让女子觉得非常有趣。不过如果真的问起赖德想不想去游泳，他又会摇摇头，她以为是赖德其实不擅泅水，便也没再追问。　　　　「天气转凉了，今天去一趟娥姐那边，妳的衣服太薄了。」赖德看着对面的人，开了口。　　　　「阿…，衣服其实够穿的，也不是很冷。」黄淑惠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赖德，又道：「阿德，入秋了，你想吃螃蟹吗？」　　　　就只是11个字，那个平常总是沉静着表情的男子，双眼便都发亮了起来。　　　　螃蟹的单价太高了，「豆娘」只是间小餐馆，不可能提供以螃蟹为食材的料理。所以黄淑惠决定趁着秋蟹肥美去买几只回来给赖德过过瘾。　　　　赖德却提了要去一间颇有名的海鲜料理店「涛海」吃螃蟹。原因是趁机多看看别人的料理才能有新的灵感。　　　　于是用完餐，整理完一些琐细事情后便出发了。　　　　赖德先是带着人去了趟娥姐那间服饰店，在黄淑惠的各种紧张婉拒下再次不慢不紧的订了一批秋冬用的衣物，还把黄淑惠拿出卡要自己刷的手按了回去。这次娥姐跟黄鹂大方给了相当的折扣，理由是「豆娘」的东西好吃！这让老实的女子一直感激道着谢出门，再一路在车上向赖德继续道歉加道谢。赖德只是微笑着回答：「就当是我这位投资人的正面回馈了。」　　　　之后，赖德带着黄淑惠去了文创区逛了一整上午，看了看文创区里的咖啡轻食馆、在一间玻璃屋的园艺店挑了一盆装在陶盆里讨喜可爱的多肉小盆栽「玉露」准备放在客厅装饰，又在里头一家文具书店消磨上许久，一个看各种料理的书籍，一个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文学或地方志。等接近中午的时候，才驱车前往准备大啖螃蟹。　　　　「赖德！」一道女子略尖利的嗓音响起，两个人从停车场正准备走进海鲜料理店的脚步因此停了下来。　　　　只见停车场另一头，走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留着俏丽的鲍伯头、身材较丰腴些，另一个留着栗色的卷发、一双贴了三层睫毛加上粗黑眼线的大眼睛，两个人皆是一脸精细的妆容、身上行头无一不名牌，拎着双Ｃ包，叩叩叩叩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黄淑惠轻易的感受到了两个人落在自己身上时那眼神的不友善。　　　　「赖德，来用餐阿！刚好，我跟涂槿也在这边逛逛，一起吃吧？」栗色卷发的女子眨巴着大眼，笑着说。咧开嘴时才让人注意到有一双兔宝宝门牙。　　　　「…我是来吃螃蟹的。记得妳们…吃素？」赖德淡淡回道。　　　　「…我就是听说这间店的素炒饭很不错才来的！」女子先是一怔，回过神硬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然后也不等赖德再说什么，便拉着身边的女伴率先走了进去，对着服务员开口就是要四个人的位子。　　　　赖德微微皱了眉，转头对黄淑惠道：「朋友。看样子＂盛情难却＂，今天一起用个餐吧？」　　　　女子看着阳光下男子认真的表情和微锁的眉头，笑了笑轻轻点头：「好阿～。」　　　　落了座，赖德替自己跟黄淑惠点了菜单上新推出的螃蟹特色料理。兔宝宝门牙的女子则点了两份素炒饭，服务员的眼神略微纠结，瞄了瞄这看起来就不是温柔可人好沟通的客户，只是点了头后默默的离开。　　　　「我是赖德的青梅竹马，我叫黎施。这位是涂槿，是我的好友。黎家跟赖家两家渊源深厚，也是生意上的好伙伴。」栗色头发的黎施翘着涂着蔻丹的指甲捏着水杯，微扬着下巴看着黄淑惠来了一串自我介绍，旁边的涂槿点着头，微瞇着眼跟着瞪人。　　　　「赖德，这位是…」面对赖德，前一刻的尖锐完全变成柔情似水，如果说前一刻向是正宫娘娘在昭告天下避免有人图谋不轨，这一秒立刻像个小媳妇一样温柔又撒娇。　　　　「黄淑惠，今天陪我一起来『涛海』。」一句话，像是有说、又像是没介绍。　　　　黎施却因为那个”陪”字气得在桌子底下差点没把包包捏得变形。果然就是那个最近在许多妖嘴巴里会谈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在赖德家开了间小餐馆还厚着脸巴在那儿跟赖德一起住的那什么黄俗晦的...，名字又土又难听、长得也平平凡凡，还是个短命又没本事的人类！真是有够没道理，要知道除了赖家人，赖德从来不跟其他妖太靠近，始终习惯独来独往。没想到却会容许这样一个哪边都不起眼的人类女子靠近，还同进同出！哼！一定都是这不要脸缠着赖德！！　　　　旁边的那位涂槿似乎也想挑剔些什么，但瞧着眼前的人类女子上上下下：秀气的ㄧ张小脸、过肩的直发绑了半头、米色蕾丝衫搭驼色及膝裙，整个人透着文雅沉静的气质。啧！一定是装的！铁定是个用外表骗妖的坏女人！　　　　黄淑惠默默看了对面那两个脸色不善的女子，微低下了头，没有试图攀谈些什么。　　　　面前的女子让她联想到之前那段不愉快的经验。虽然她明白不该相提并论，但这相似处其实也骗不了人。　　　　女人，在捍卫自己爱情时，往往比男人还要不讲道理比男人更凶悍！　　　　虽然她也很想对那位黎施小姐说，是对方误会了，她跟赖德并不是恋人。但这样的开口又何尝不是一种唐突冒昧？或者在对方的眼里只会被误解为一种炫耀？　　　　而且，因为面前这位大小姐的出现与眼神及言语中的挑衅，黄淑惠发现…她其实心里是有些沮丧的。同时，也为了这份沮丧，而感到了震惊与不安。因为一直以来，她应该一直把男子当成恩人与好友一般的存在阿！应该…只是朋友的…。那么，为什么会觉得有些难堪、低落呢？　　　　「小惠。」赖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拉回了她的注意。　　　　只见服务员已经先送来两套拆蟹工具，一一摆放在赖德跟黄淑惠的桌上，还放了一个盛着柠檬水净手用的玻璃碗。赖德帮着把拭口布打开摊在黄淑惠的腿上，避免等等拆蟹时弄脏了衣服。　　　　服务员在上了两碟沾酱后变先退下，准备后续上餐。黄淑惠顺手就把水杯往赖德手边挪进一点—男子一向习惯边吃餐边喝水或喝汤。　　　　对面的黎施觉得这一幕实在刺眼得不得了，手指甲都快抠进自己的掌心里了。牙槽咬了咬后才又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黄小姐是吧？幸会阿。在哪高就阿？我就在橡树建设公司上班。嗯～其实就是在自己家的小企业帮个忙啦，只是个小主管啦，不过如果黄小姐有需要买房子盖房子，报我的名字都可以打折呦～。呵呵，现代人嘛，有志气的年轻人都会希望自己挣一间房的嘛～」　　　　橡树建设公司，在地颇具知名度的建设公司。既然强调是在＂自己家＂上班，又是那一身移动圣诞树般的华丽装扮，毫无疑问对面就是坐着一位富二代大小姐。　　　　「…谢谢妳。」面对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炫耀文加隐藏着夹枪带棍的亲切问候，黄淑惠尽管觉得不舒服，但仍淡淡道了谢，没有再多回些什么。　　　　服务员将两盅蟹肉蒸蛋送了上来、同时也将两份生菜色拉送到黎施跟涂槿的面前，并表示因为全素的料理厨师得另外处理，可能花上一点时间，请稍等云云。黎施觉得正要穷追猛打的话都被打岔了，不耐烦的把服务员挥走，赖德却在此时接了口：「小惠没在哪上班，她白手起家，自己开了家餐馆，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　　　　这话一出，黎施觉得简直就是被赖德打了脸，整张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旁边的涂槿也是愣了好半晌，等回了神瞄向身边好友，试图想要开口驳几句，却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有不少妖自己营生没错，但也有很多妖是团伙儿生存的；那赖德不也在赖家自己公司上班？他这样说应该是无心的吧？　　　　黄淑惠听到赖德的话，只觉心理一暖，低着头微抿着的嘴却抑不住轻轻扬起的嘴角。蟹肉蒸蛋绵密香浓，口感滑顺，几乎是咕溜一声便滑进了喉咙；小小一盅却满嘴的蟹香，让人一开始就对后面的菜肴非常期待。　　　　服务员把主菜分别端了上来：清蒸处女蟳、香辣蟹沙公和蒜香奶油烤螃蟹。处女蟳味道清淡，搭配姜醋沾酱最能吃到螃蟹的原始风味和鲜甜，拨开后便可见满满的蟹膏，挖一勺填进嘴里，那浓郁的滋味可说是绝妙无比。香辣蟹沙公相较之下味道偏重，但考虑到身边的女子不太能嗜辣，赖德便只点了微辣的口味。沙公肉质饱满，剪开蟹螯剃出肉后，鲜香厚重的好味道让人连手指都舍不得放过。至于蒜香奶油烤螃蟹，一般较被女性或小孩青睐，奶油浸入了蟹壳，与蟹肉混合产生了香甜滑顺的口感，配合蒜香甚至让人味口大开而不至腻味。　　　　「涛海」还有螃蟹二吃，香辣沙蟹在挖干净肉后服务员会再把蟹壳跟混着蟹汁的汤汁一起端下去作成螃蟹杂炊粥，据说那吸饱了蟹汁精华的米粒也是一绝。但考虑到对面还坐着两个麻烦人物，赖德也不想再让那个黎施多生什么话柄，便另外点了两碗樱花虾炒饭和乌梅汁。　　　　两个人分吃着三只螃蟹，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喜好，赖德偏爱香辣沙蟹的过瘾、黄淑惠则较喜欢奶油烤螃蟹的甜香，至于清蒸蟹则两个人都很欣赏那最原本的好风味。赖德把大部分的奶油螃蟹通通摆到黄淑惠的面前，黄淑惠则把香辣沙蟹挪到对方的桌上。清蒸蟹赖德拆了一半，黄淑惠掂量着自己的食量又夹了两大块搁回赖德的碟子里。　　　　＂碰＂的ㄧ声！黎施重重把筷子砸在桌上，尖声怒道：「妳干什么妳！酱汁都泼到我衣服上了！」　　　　看着怒瞪自己几乎眼睛喷火的黎施，黄淑惠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指责自己。　　　　「阿？我刚刚不小心泼到妳了吗？抱歉…」　　　　可是，黎施可是作在赖德对面呢，这距离应该…，黄淑惠看了看，却发现的确在黎施的盘子前方和她右手的袖口都沾上了酱汁。　　　　「妳是故意的对吧！」黎施拍着桌站了起来「妳这女人真是恶质！故意把东西往人身上泼！」泪眼汪汪的看着赖德「赖德～你怎么就带这样一个朋友来欺负我？」　　　　服务员这时已经赶了过来，想要帮忙，却被黎施骂着少多管闲事，小心弄坏她的衣服赔不起。　　　　旁边桌的客人都开始往这边张望，看起了热闹。　　　　黄淑惠觉得这眼前的胡搅蛮缠简直不要太雷同，却又因为天性里的不善与人争执而只能在桌子下捏紧了自己的指头。她自然明白黎施的无事生非，但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不怕你跟她讲道里。再说，她还是赖德的朋友…。　　　　「很抱歉，衣服我负责送洗…」　　「衣服送洗费我负责！」　　　　黄淑惠跟赖德的声音同时响起，黄淑惠一顿，因为桌子底下赖德伸过来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也知道不是小惠洒的，妳送洗完单据拿来，我会负责。现在，坐下来，妳打扰到别人用餐了。」赖德的说法感觉像是显而易见应该是赖德不小心洒的，但三只妖心思肚明是谁的小把戏。　　　　只是，以前面对黎施的小动作，赖德一向没有任何反应。而现在，从刚刚的口气中，即使是涂槿也能感受到赖德已经隐隐不悦的火气。　　　　这让黎施又怕又委屈，心里的不平像是火山的泥浆不停翻滚着。　　　　「赖德…呜…你变了…，你以前都很疼我的…。就因为这个女人吗？」　　　　如果不是因为那咬牙切齿破坏了画面，黎施转秒间泪眼汪汪的黎花带雨其实非常有戏剧天份。　　　　而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再次让隔壁桌像是看到了什么八点档大戏一般重新把火热的视线投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