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凌月兮和沈南奚终于赶到了交泰县。 进城时,沿街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已掌灯,凌月兮他们牵着马,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家客栈。凌月兮有些担忧地道:“这县上客栈怎么这么少?万一进去没有房了怎么办?” 沈南奚听了,揶揄一笑:“房不够的话,我不介意和你挤一间。” 这是很露骨的挑逗了,沈南奚之所以敢这么开玩笑,也是因为他逐渐了解了凌月兮的性子,知道她不会为这个跟他生气的。 凌月兮却是红了脸,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浮现安陆离的笑容。若是……若是安陆离同她一起来,却只有一间房的话,那她…… 感觉到沈南奚的目光投向自己,她的脸越发红了,急忙掐断了思绪,不愿再想。 沈南奚倒是有些发愣,他不过一句玩笑话,竟惹得她这般脸红,难道她……对自己有了别的意思? 他心里顿时甜甜的,如同泡在了蜜罐子里,走进客栈后,凌月兮问老板娘:“老板娘,请问还有房吗?” 那老板娘一看有客人,立刻笑了:“有,房还多着呢。” 一句话终结了沈南奚的遐想。 “噢……”凌月兮松了口气,“我们要两间上房。” 老板娘一听要两间,更加高兴了,她问:“两位是过路的吗?” “是的,到洪安县去投奔亲戚。” “哦,洪安啊……”老板娘一愣,“去洪安的话,要从云屋山脚下过的。” “云屋山,就是出城往西的那座山吗?”沈南奚问。 “对啊。”老板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地看向门外。 凌月兮留意到了她的神情,却没有多问,一个小姑娘带着他们上了楼,凌月兮和沈南奚决定早些休息,便各自进了房间。 凌月兮的房间临街,她放下包袱,在床边坐着略略休息了一下,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俯瞰楼下的长街。不知为何,这交泰县让她觉得十分古怪。 窗的对面是一户民居,屋内亮着灯,有小女孩清脆的笑声传出来,凌月兮从窗口望过去,见那女孩打开窗,伸手去摘外面树上的叶子。女孩也看到了凌月兮,先是一愣,然后对她笑了一下,有中年妇女走到她身后,抱怨着道:“你又乱摘叶子了!小心掉下去!” 然后,那妇女也看到了凌月兮,她倒没有对她笑,而是有些防备地关上了窗,凌月兮想到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扮,也难怪人家会防着自己了,不禁苦笑了一下。 街道不宽,客栈又安静,对面传来的声音便尤为清晰。不仅是摘叶子的女孩家,周围好几户人家说话凌月兮都能隐隐听到,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听到男人的说话声。 … 第二日晨起,沈南奚来敲凌月兮的房门,问:“出去吃点早饭吗?” 凌月兮打开房门,将他拉进屋内,压低声音道:“要不……我们让老板娘给我们做一点早饭?” “为何?”沈南奚奇怪地问,“我们不应该多出去走走么?” 凌月兮将昨夜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沈南奚,沈南奚皱着眉:“怎么我没有发现?” “因为我住的是临街的房间啊!当然比你先发现这一点啦!不信你看!”她走到窗前,再次将窗户推开,让沈南奚往楼下看,果然,街上一个男人也没有。 “这县上没有男人,女人又不习惯于抛头露面,咱们出去吃饭还真不一定吃得到。这也是为什么这里客栈少的原因。” 沈南奚这下才信了。 于是两人下楼,和老板娘、小姑娘一起吃早饭。他们这才知道,这店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老板娘的丈夫和儿子,都常年不在家中。 “在家开客栈不是挺好的么?为何要出去赚银子呢?”凌月兮装作不解地问,“店里只有你们母女俩,应该很辛苦吧?” 老板娘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从哪里来?” 凌月兮道:“颍州。” 老板娘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难怪你们不知道……你们若是在这里多住几天便会发现,这交泰县是没有男人的。” “啊?!”沈南奚惊诧地张大嘴,真的没有男人?! 老板娘看着他们俩,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个人,虽然长得好,但也不至于怕到这地步吧?难道没有男人,她们县上的女人就会吃了他们? “一个男人也没有?”凌月兮也有些惊讶。 “那倒不是,老弱病残还是有的。”老板娘道,“但成年男子几乎都去了云屋山,就是你们出城后会经过的那座山,我们家那口子,还有她哥哥,都在那山里。” “噢……”凌月兮先前的猜测得到了确定,心下了然几分,“那,他们多久回来一次呢?” 老板娘一愣,脸上显出几分不悦,对一旁的女儿道:“心儿,去楼上把空房间收拾收拾。两位客官,我先去忙了。” 凌月兮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可怜得很。 若真如她所说,这县中的成年男子都去了云屋山,那这全县女人,哪个不可怜呢? 她计上心来,对沈南奚道:“我吃饱了,你再坐在这里多吃点。”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胳膊。 沈南奚往楼上看了一眼,心中会意,扬声道:“老板娘,你做的饺子真好吃,能不能再给我煮几个呀?” 老板娘见他高高大大的,心想这长得高的人就是能吃些,那小公子都已经吃饱上楼了,他却还想要多吃几个。若她那一走就杳无音信的丈夫回来,估计也像他一样吃得多吧。于是也没有拒绝,道:“那你可能要再等等了,我这里皮和馅都有,却要现包。” “没关系……”沈南奚吃得满嘴都是。 趁着这功夫,凌月兮上了楼,在自己住的隔壁房间找到了那个叫心儿的小姑娘,倚在门口道:“你叫心儿吧?” 小姑娘看她一眼,又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是……” “我那间房子,也可以收拾了,等我兄弟吃完,我们就要走了。” “噢……”心儿看了眼凌月兮,这般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她还从来没见到过,如今却匆匆忙忙地就要走了。 “还有我兄弟那间,”凌月兮走进去,“你一个姑娘,做这么多活太累了,我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帮你一起吧。” “这……这怎么可以?”心儿一愣,脸越发涨得红了,心也扑通扑通跳起来,“你是客人……” 凌月兮笑着摇摇头:“又不是什么贵客,帮个忙有什么关系,我最不喜欢闲着了。” 心儿抿了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凌月兮便走了进来,拿起鸡毛掸子帮她打扫。 “你娘说的话,真的有点把我吓到了,这一个县城都没有男人,我怎么觉得……有些怵得慌。”凌月兮有些尴尬地笑着,看了心儿一眼。 “我……我有时候也觉得。”心儿声细如蚊。 “那云屋山中,岂不是跟这里恰恰相反,全是男人,一个女子也无?”凌月兮打趣道。 心儿停下动作,仔细想了想,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这倒是奇了,若去那山中就可以赚到银子,等我们去洪安见过亲戚,也去云屋山中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和你爹还有你哥哥一样。”凌月兮扬起唇笑了。 心儿的手一颤,竟是把桌上的烛台弄倒了,凌月兮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心儿的眼中有一层薄雾,“你……别去那山里……” 凌月兮看着她:“为何?” 心儿使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人人都说云屋山中好,可是,爹爹和哥哥从未回来过,其他人家的男人也一直没有回来过,娘说,我将来只能嫁到别的县城去,我不想离开娘……都是那座山害的……” 凌月兮拧紧眉:“那为何人们还说云屋山好?” “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县城中一直流传着这种说法,总有一些外地人经过此地,说云屋山名气多么大、矿藏多么丰富,说我们县里的人守着这么一座宝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县里的男人们听了都坐不住了,再说,如今这里几乎只剩下女人,哪个男的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你和你娘,难道不想念你爹爹和哥哥吗?” “怎么不想啊,”心儿的眼泪落下来,“娘还曾经想要去云屋山寻爹爹,问他为何总不回家,可城门守卫不放她出去,说洪州州府有规定,所有女子都不能出城乱跑……” 凌月兮心下一惊,已然明白。她走近两步:“这事儿有点怪,你们没有人报官吗?” “报官?!”心儿吓了一跳,“这种事儿,官老爷哪会管……” “有人去报过官吗?” “有……但是,官老爷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凌月兮心中一咯噔,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此中玄机,却忽然发现,或许交泰县的问题比她想得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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