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一年时光倏忽而过。 而这一年之间,江湖中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自从一年前苍云之巅决意灭掉月宫,为中原武林除去这一心腹大患,两方之间的干戈争斗便再也未曾休止过。 初始之时,由于月宫宫主月辉夜闭关,只余少宫主易倾独力支持大局,而对手一方的苍云之巅陡然添了云三公子这一强助,月宫抵挡不住萧易寒与云三公子的联手合击,竟是短时间内节节败退,以至于丢失了澜沧江以北大片势力领地。 然而,正当中原武林以为大局已定,不日便可直捣黄龙,灭掉南疆月宫这一顽癣之患时,却未曾料想萧易寒在浮生殿的决战议会上,当着各大掌门家主的面,竟忽然咳血昏迷,宛若山之骤崩,乃至于很快便病重无力理事。 虽然浮生烟雨阁竭力遏制消息扩散,但是盟主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流言却还是慢慢流传开来。而失去了萧易寒一直以来的铁腕震慑,关外悍匪巨盗蠢蠢欲动,邪魔外道趁机作乱,一时之间江湖人心皆是惶惶。由此一来,月宫趁此中原武林自乱阵脚之际,迅速反扑,竟是得以死灰复燃。 待得云三公子暂时平定了关外乱局,镇压下邪魔外道作乱,安抚住江湖动荡不安的人心时,月宫一方已然收回了先前失去的所有势力领地,并且反守为攻,俨然一副乘胜追击,与苍云之巅分庭抗礼的架势。 从此时起,南疆月宫与中原武林之间的拉锯战正式拉开序幕。月宫少主与云三公子南北对立,僵持不下,转眼间已是一年有余。 南疆月宫。 浮光幽影阁。 此时虽已是深夜,浮光幽影阁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放眼四顾,皆是堆积如山的文案与卷宗,数名银衣侍者无声中进进出出,气氛紧张而凝肃。 巨大的玉石几案后,易倾揉了揉僵硬冰冷如针扎的膝盖处,眉心微蹙——与中原武林僵持这般久,如今已完全拼的是双方决策者的冷静与耐性。而现下的八方风雨城一战极有可能奠定最终的胜局,半分也不可松懈大意,否则一招不慎便会导致满盘皆输。 对手的云三公子显然亦是十分清楚于此,因此同样在八方风雨城投入了几乎全部精锐主力,严防死守寸步不让,调兵遣将步步紧逼。 双方势力一连数日以来的僵持不下让易倾有些身心俱疲,此刻等人的间隙,他把手炉放在膝上取些暖意,身体后仰靠在轮椅的椅背,趁着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闭目养神。 一盏茶后,身着九重银色法衣的少女无声而入。 那少女肌肤晶莹,身形窈窕,漆黑的长发夹杂着几缕银丝,宛若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额上一轮明月印记隐隐有光华流转。三重薄如蝉翼般的银丝面纱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绝美却冷漠的眼睛,让人无从得窥其真容。 阁中所有银衣侍者见了她,皆是低声恭身行礼:“参见曦光圣女。” 而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易倾闻声,亦是慢慢睁开了眼睛,望见她,虽是难掩疲惫之色,却仍是慢慢重新坐直了身体,轻声道:“来了。” 言毕,他轻轻抬手一挥,浮光幽影阁中所有的银衣侍者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 苍云之巅。 朝歌夜弦楼。 夜色撩人,华美绮丽的楼宇中更是一派纸醉金迷。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妖冶的舞姬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高高的主位上,在丝竹歌舞声的遮掩下,一个白衣如雪的人握着青铜爵,正蹙眉默然听叶老七念着一封密报。 而身着白衣狐裘的少女便是在此时掀帘而入。 那少女云鬓花颜,眉眼盈盈,生得端的是秀美绝伦,此刻她莲步轻移,安静柔顺地跪坐到那白衣人身边,轻轻抬手为他披上了一条披风。 此刻叶老七刚刚念完密报,望见那少女满脸的关切情意,忍不住调笑道:“半夜有二小姐这般的佳人红袖送暖,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只不过我便不幸的很了,不仅没有佳人记挂,回去晚了只怕还要在院子里跪搓衣板。” 那被称为“二小姐”的少女被他逗得不禁一笑,绝美的脸蛋也忍不住红了红,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身旁的白衣人,才有些甜蜜地小声道:“你这话若是被翩衣姐姐听到了,岂不是要讨打。” “哎呀我的好二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她。”叶柒忙不迭朝她一拜,才倒苦水一般夸张道:“她现如今可是凶得和母夜叉一般,半分也没了成亲之前的温柔调调。你若是告诉了她,只怕你的七哥哥我要在搓衣板上孤独终老了。” 白狐裘衣的少女忍不住掩口而笑。 “别闹了,老七。”那主位上握着青铜酒爵的白衣人终是淡漠开口,一双明珠墨玉般的眼眸竟是没有丝毫的焦距,俊秀出众的脸上亦看不出任何情绪,继续面无表情地议事道:“月宫在八方风雨城与我们僵持数日不下,而此战绝对不容有失,如今,已是必须打破这种僵局。”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月宫,易倾抱着手炉,亦是淡淡地道:“云破夜若想打破这种僵局,必然会派人带兵奇袭。所以如今的问题便在于他想要奇袭的地方,是哪里。” “八方风雨城既然耗住了双方的精锐主力,月宫大营守备必然空虚。”主位上的白衣人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握着青铜爵冷冷地道:“深入南疆腹地,奇袭月宫。” “奇袭月宫?!”叶老七闻言一惊,不禁抬眼望向了主位上神色冷定的白衣人。见云破夜根本无动于衷,叶柒索性扔了手中正做记录的朱砂笔,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给他听:“我说头儿啊……除了我和翩衣仍留守浮生烟雨阁协助你……老二和老三如今正在关外盯着西域魔窟和那伙不消停的悍匪巨盗,老四和老五领命去清肃那些邪魔外道的余孽,其余的兄弟已然全部被派往八方风雨城协助此战,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去奇袭月宫?而且能担起奇袭月宫这一重任的,必须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除了朝歌夜弦楼的十三绣衣直指可担此重任,八大门派,各大世家……中原武林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可去?” 主位上的白衣人默然不语地听他絮絮叨叨说完这一通话,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我去。” 而不待叶老七开口,他已然毫无感情地继续说下去,没有一丝一毫商量回转的余地:“小九镇守浮生烟雨阁,你随行,今夜丑时一到便出发。” “……” 叶老七哑然,半晌,终是认命一般捡起了被自己扔掉的朱砂笔,叹了口气道:“云三公子亲自出马,倒也真是再合适不过。” “而若是云破夜亲自出马……”浮光幽影阁中,月宫少主微微眯了眯眼,道:“那便棘手了……” “为何棘手?”他旁边三重面纱后的月宫圣女曦光清冷开口,道:“纵是他亲自出马,浮生烟雨阁与南疆月宫相隔千里,最少也要三日方可至澜沧江地界。届时月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到时只怕送死的是他。” “常理上来说的确如此。”易倾低眸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棋子,半晌,抬眸望了她一眼,眸光幽深不可测,似乎是要看透她三重面纱后层层遮掩的内心,然后,他终是移开了目光,低眸淡淡地道:“只是你忘记了一件事而已。” “幽夜鬼车?” 叶老七望着主位上的白衣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惊讶地道:“这不是传说中杀手子夜那辆夜行千里的阎王舆么?据说那厮每次杀了人,都把人头割下来直接扔在车里带走,久而久之,车马皆是煞气冲天,连虎狼猛兽都不敢近前……怎的,难不成……这劳什子竟然在苍云之巅?!” “一年前子夜杀上苍云之巅,虽被月宫奸细放走,这辆车却被盟主密令扣在了修罗炼狱中。”云破夜神情冷淡地解释了马车的来历,毫无感情地道:“而今只有靠幽夜鬼车的速度,才能最快到达澜沧江地界,让易倾没有任何防备部署的机会。” “所以云破夜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易倾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压下身体上的僵冷不适,一针见血地道:“而他之所以如此急于打破这场僵局,只怕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已然撑不了太久了。” “因此在那之前,必须尽快解决掉月宫。”云破夜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面无表情地指出事实:“一旦失去了盟主二十年来的铁腕震慑,中原武林必然会变成一盘散沙,面临巨大的动乱与危机,而那种程度的动乱,绝非我所能掌控。” “因此,只要能与云破夜僵持到萧易寒撑不住的那一天,中原武林自会大乱,此战便能奠定胜局。”易倾抱着手炉,苍白姣好的手却依旧是冰凉一片,微蹙着眉闭目道:“而一切的关键,便在于能否挡住此次云破夜的奇袭。” “所以此次的奇袭便成为了关键。”云破夜慢慢摇晃着青铜爵中的清酒,亦是微微蹙眉,缓缓地道:“月辉夜仍在闭关的紧要关头,而易倾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月宫,与我们僵持下去。” 叶老七听了许久,只觉千头万绪而又牵一发动全身,想得脑子都要炸掉,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听头儿你分析了这么久,我倒是觉得你和易倾之间……不像是你死我活的仇人,反倒像是高山流水的知己……直把对方的心思都摸得透亮。” 而浮光幽影阁中,许是那三重面纱覆面的少女说了什么,易倾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依旧是闭目轻声道:“也许吧。我与他交手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的心思手段早已是十分清楚……若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纵是不论故日之情,多多少少也可算得上是个仇人知己。” 管弦丝竹声中,一袭白衣如雪的云三公子亦是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半晌,他一饮而尽杯中酒,终是淡淡地道:“不过是天下为棋,棋逢对手而已。” “的确如此。”月宫少主淡淡地表示同意曦光所言,已是恢复了素日里不惊轻尘的样子。他缓缓睁开了眼眸,眸光却是第一次燃起了幽蓝色的冥火,仿佛要把修罗地狱都焚尽:“所以,一定要把云破夜拦在澜沧江之外!” 而千里之外的朝歌夜弦楼上,云破夜神情冷寂,已然放下青铜爵转身离去,他如雪的白衣在夜风中烈烈翻涌,恍若九天之上生杀无情的神祇:“不惜任何代价,攻破澜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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