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贯伦在行里办完事之后,在饭店住了一宿。

第二天行长执意请贯伦赴宴,贯伦却道:“此次苏州原定行程过短,恰逢家母有要事安排我去办。筵席是去不了了,你且派位熟悉道路的司机给我。”

行长马上派了自己的司机陪同乔贯伦、张秘书一道出去。三人很快找到了莫美君老太太的住所:在苏州东郊的梭子巷,巷子里有爿康记皮匠铺,做些皮鞋、皮衣什么的,便是这家。

原来乔田氏的表妹莫氏虽是生于富贵之家,但拖过了出嫁的年纪,年纪大了只能做了人家的填房。嫁给了康皮匠后没多久,就随着丈夫去浙江做生意。后来乔田氏也跟着丈夫、带着子女离开苏州,四处打仗。从此两姐妹就一直没见。前些年,乔家老太太才从老家来人的口中得知表妹后来回了苏州,还在郊区开了间铺子。四十多年没见,想念的很,这次听说儿子要去江浙,便硬求着他来找着自己的表妹,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上一见。果然,不负有心人,不出一日乔贯伦便找到了康家。他也从侧面知道:康老太太并无亲子嗣,康皮匠亡妻有一个儿子,康莫氏嫁过来便做起了继母,后来就没再生育自己的子女。丈夫在外做了几年生意,却都亏掉了,只好带着一家大小回了老家。

乔贯伦带着张秘书,在路人指引下,进了梭子巷,这条六尺见宽的巷街上住的都是些平层百姓,一派市井之象。乔贯伦示意张秘书止步,慢些进去,自己跨进了康记皮匠铺。

老板康大见一位衣着光鲜的客人走了进来,他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老板你看要点什么?现买、定做都可以,我做这行廿多年了,这附近属我的手艺最好!”

乔贯伦仔细打量这位店老板,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却是脸带皱纹、面色略黑,摸着皮鞋的手也是粗糙、苍老。贯伦见他殷勤招呼,忙笑了笑,退后一步,微微拱了拱手:“康兄,我并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看望一下康老太太的,我是她的远方表侄。”

“康老太太?”康大脸上显出了哀伤的表情,“请问先生贵姓?”

乔贯伦忙说道:“鄙人姓乔,家母田氏是康老太太的表姐,我们一家本也住在苏州,多年前迁去了金陵。”

康大一听,忙跺脚拍手道:“哎呀,你真的是…乔家的人,是京城做大官的乔家?老太太生前总提到你们,没想到是真的啊。”

乔贯伦忙问:“你说生前?难道老太太已经仙去啦?”

“哎,老天真是做弄人啊,你们千里迢迢来望她,可她半年前就没了。”康大哀叹。他见贯伦也是一脸哀伤,又忙请他进屋:“乔大人快到房内坐吧!”

康大领着贯伦和秘书穿过一个小天井进到后面屋内,又扯着嗓子嚷道:“秀民他娘,贵客到了,快烧水沏茶。”

乔贯伦进了屋来,见屋内摆设虽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康大请他上座,又请秘书坐下。一位三十多岁秀气的妇人端着茶碗、茶壶出来,客客气气地给他们上了茶,并无多言,陪在一边。

乔贯伦忙询问表姨母的生前琐事。一场长谈之后,贯伦亦觉得姨母这一生多清贫苦难,眼圈又微微红了。康大的内人也跟着擦起了眼泪。

康大忙安慰乔贯伦道:“乔大人你切莫伤心。老太太前半生跟着我爹是吃了不少苦,但是走前这两三年,倒是宽慰了不少。”他见贯伦转好了,又接着说:“你看我这内人,手脚不灵光,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还撮合,要说收拾家里、照顾老人小人是样样不行。好在我那个大女儿从小是老太太带大的。虽不是亲生祖孙,但胜似亲生。老太太自小便疼她,教她读书识字做女红,我这女儿样样都比她娘拿得出手。老太太最后瘫在床上两三年,都是我这女儿主动照顾服侍她。”

“天天端茶送水、洗浴擦身都是我那丫头干。早上弄好了走,中午乘学校休息时间还大老远跑回来一趟帮老太太翻身,晚上又早早回来陪着她奶奶。老太太这两三年是一点儿罪都没受。”康大的内人又补道。

乔贯伦一听忙问道:“你这女儿多大?这般懂事!”

康大的内人擦了擦眼泪,回道:“我这丫头今年才十三岁,刚照顾她奶奶那时十一岁都不到。”

乔贯伦赞叹道:“这样的好姑娘啊,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她这是大孝啊!”

康大忙谦虚地回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样的。她那一双弟弟妹妹也是我这大丫头带大的,虽大不了几岁,乡下人家都这样,长女多负担些家事。”

康大的内人也插话道:“我也是笨,家务活不灵光。针凿女红实在拿不上手。倒是应了一句老话:笨娘生巧女。”

众人笑了。

正在这时,院里走进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背着书包,追追打打地跑了进来。只听到后面还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呵斥道:“你们俩给我听着:赶快进屋把功课写了,我一会儿来检查,做的不好的,今日没有夜饭吃。”

乔贯伦看到后面说话的那个女孩子也跟着前面两个小孩走了进来。她见家里来了客人,便规规矩矩地站着,鞠了一躬,抬脸笑了笑,并不说话,拉着弟、妹退到了母亲边上。

康大忙介绍说:“乔大人,这就是我那三个孩子。”他又冲两个幼子说道:“快叫乔大人。”

乔贯伦忙摆摆手道:“不必拘礼!”掏出一个红包,冲孩子们说道:“初次见面啊,乔伯伯给你们一个红包买糖吃。”

那女小孩刚想上前去接,那大一点的女孩忙拉着她。康大和内人忙推辞:“不行不行,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收礼。”三人推来搡去,只见那大女孩开口说道:“乔伯伯,您快收起来,小孩子收了红包就是收了压岁钱,就要长一岁了,可不能随便收,等到过年您再给吧!”

贯伦一听便不再勉强,知道这家人有骨气。他望了望那个大女孩,只见她莫约十二、三岁,一脸盈盈的笑,大眼睛灵气聪慧,模样秀气,皮肤白皙,倒比这家的大人漂亮得多。想必这就是那位照顾姨老太太的贤孝孙女。

贯伦评道:“小姑娘好辩才啊,聪慧伶俐还孝顺。康兄好福气!”

那大女孩脸颊微红,依旧冲贯伦客气地笑笑,微微鞠了一躬:“乔伯父慢坐,我们先去写功课了。”她忙拉着弟、妹的手沿着逼仄的木楼梯上了楼去。

贯伦想着这小姑娘笑得真好。

康大忙邀请道:“乔大人,今晚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这就让内人去准备。我们这巷子头上有家百年老店,我让伙计送到家里来!”

乔贯伦忙推辞:“你太客气了,我们兄弟既然相见,日后定要常来往。只是我今日就要返京了,时间紧迫!实在不便多留。来日方长啊!”

这时张秘书拎着公文包站了起来:“乔部长!下午还要赶火车”。乔贯伦应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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