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蚩尤为何要给我道歉,这分明不是他的错,可我没心思去想明白这些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我,我弄脏你的衣服了。”

他扫了一眼衣衫上那片污渍,呵呵笑着道:“那你当如何赔我呢?”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救了我的命,也是这般问我如何赔他。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我没有银子。”又摸了摸脖子,“呃,那个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蚩尤敲了敲我的脑袋,“所以你便把自己最珍贵的红珠送人了?”

我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蚩尤叹了口气,“你弄脏我的衣服,陪我喝顿酒总是应当的吧?”

我唔了下,这个提议正合我意。我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喝它一壶。小鹊仙说过,凡人遇到烦心事总喜欢一醉方休,可是醉里消愁愁更愁。醉生梦死之后,醒来依然难消心头之愁绪。我却不以为然,就算醉里得个片刻糊涂,忘记一时总少一时。这酒中事,我虽不常干,此刻,却也只能当它是个良药了。

一番计较之后,我们决定在上邽找家上好的酒肆。说是酒肆,不过是草屋土墙搭建的圆形房屋而已。蚩尤于我分坐桌旁,客人不多,除了我们,仅有一桌而已。瞥见边虞在门外闪了一下,我搭着蚩尤的肩膀笑道:“边虞怕我吃了你么?”

蚩尤回头,不知是不是递了个眼色,外面便不见人影。我看了看,另外一桌是两个虬髯汉子,像是赶了不少的路,风尘仆仆。桌上一坛老酒,已经喝的七七八八,歪斜倒放一旁。

蚩尤给我的碗里倒了小半碗,我看了眼,抢过他那碗满满的酒一扬脖子灌了下去。甜糯甘醇的酒香顺着喉咙沁入肺腑,我吸了口气,朝那个瞪着我的男子弯了弯眼睛。

旁边两个人喝得有些醉意,斜眼觑了下我们,便回头不再理会,自顾自打开话匣子。凡人就是这样,喝了酒便喜欢叨叨,叨叨的还都是清醒时候不太会说的话。感情这两人也是如此,酒酣之时,完全不顾及旁边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刚开始我和蚩尤不太在意,各自怀着心事推杯换盏,然那两人的声音虽然压得低,顺风却也跑了不少过来,听着听着,几个断断续续的名字入了耳朵,引起我和蚩尤的好奇,不由得慢慢放下手中的酒碗,侧耳细细辨听起来。

起头的时候,他们左不过时候了了说今日轩辕的大婚,说少典几十个儿子中,终究还是选定了这个出生时天降异象的轩辕来做有熊国的大首领,统领大小几十个部落,娶的乃是部落中最有实力的西陵氏部落女首领嫘祖,日后不可小觑云云。因我太明白轩辕出生那日的异象是因何而来,便听得不大有兴趣。更何况今日他大婚,乃是我心中之痛,更不愿意触及,连这个名字也不想听到,便妆模作样堵了耳朵灌酒。

蚩尤一直静静地陪我喝酒,此时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我明白他的意思,估摸着边虞几个正候在哪个角落,等着蚩尤下令将那两人轰了出去。

边虞的影子刚闪过门口,抬脚要进来的时候,那两人中的一人却突地拍两下桌子,大喝道:“他奶奶的,可惜那日错过了落月弓,不然便是我拿着这神弓去献给轩辕,此刻你我二人何至于在此喝闷酒。便宜了狄货那老小子。”

我乍一听落月弓,精神一震,酒意省了大半。蚩尤也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聚精会神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我发现蚩尤有个习惯,每当他安静思考的时候,便会几个手指头顺时针在什么地方敲打,有时候是桌子,有时候是手臂,停住这个惯性动作,倒不多见。

边虞停住踏进一半的脚步,退了出去。

那两人抬头望了望门口,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回头继续发泄遗憾。他们说的不着边际,东拉西扯,我还是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里拼凑出一个大概故事情节。

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蚩尤并未撒谎,他确然派了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将落月弓送回了崇吾山,确然交给了寒渊大师的童奴。然而那个童奴却有些贪玩。寒渊大师的的寒月庐在崇吾山的半山腰上,很多人都知道。可他的铸剑炉隐匿在崇吾山的谷底,世上却没几个人知道。当寒渊大师需要铸剑的时候,他就会独自去谷底的铸剑屋。那里终年迷雾,深不见底,我和蚩尤曾经去过,就是借落月弓的那次。寒渊大师从不许童奴靠近,每当他去铸剑的时候,对外便宣称闭关,闭关的时候,童奴则守在半山腰的寒月庐中。童奴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玩心颇大,没了寒渊大师的监看,便常常会溜出去玩耍,打个野兔掏个鸟窝什么的。

好巧不巧,那日刚刚送走蚩尤的人,他便又溜出去玩了。这次跑得有些远了,居然下了崇吾山脚下。

那个时候,蚩尤靠一把落月神弓制服了凶水河的神兽九婴的事,早已传遍天下。有些人便想见识下落月弓到底是把什么样的神器,可路途遥遥,没几个人能寻到崇吾山。即便寻到了崇吾山,也没人能找到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的寒渊大师。再则,即便机缘巧合见到了寒渊大师,想从擅长装疯卖傻的他嘴里得到一星半点消息,据说比登天还难。

我是登过天的人,还好不算艰难。寒渊大师可以说是凡间铸剑师的鼻祖,他的铸剑术,据传来自天上的某位神仙。关于这点还有小小的传说,寒渊大师是个孤儿,生下来不久便被遗弃在昆仑山脚下,被一群狼叼进昆仑山养大。十岁不会开口说话,突然有一天,昆仑山某位路过的神仙看见了他,觉得他很可怜,又天生神力,便传授了他铸剑术。学会铸剑术后,他辗转来到了崇吾山,至于为何不在昆仑山而要来崇吾山,似乎和他的发妻有关。

因为这些因素,许多人即便有心也不愿意花时间来白费力气。然而总有那么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眼前这两位便是。

这两位都来自一个不大的部落,自小以勇武出名,学了些本事,总希望有一天能得到某位首领的赏识。可凭他们的身份,要见到首领也不容易。听闻崇吾山有个寒渊大师,蚩尤向他借得一把落月神弓制服了九婴神兽,他们也心痒痒地不远千里赶赴过去。然而在崇吾山转悠了几天也没看见半点寒渊大师的影子。这日两人正垂头丧气回到崇吾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借宿,却偶然遇到了几条野狗在追赶一个童子。两人没有寻到童奴正心情不佳,见状也不去帮忙,站在旁边看热闹。

那童子被追赶得屁滚尿流哭喊不止。眼见着就要被撕咬,突然来了一人三下两下用石头将野狗打跑了。那童子愤恨地瞪了这两个见死不救的人几眼后,对救他的那人感激不尽。

两人也自觉理亏,只得讪讪地看着童奴和那人交谈。这一交谈不要紧,却让两人后悔莫及。他们这才知道那童子居然是寒渊大师的童奴。救他的人,叫狄货,自称是桥国部落的人。桥国,隶属于有熊国。

童奴感激地邀请那人去寒月庐做客。那人欣然前往。这两位悄悄摸了上去,听得那狄货打听落月弓的事,童奴感激救命之恩,便和盘托出,还将落月弓拿出来给狄货看。这两人隔得远并未看的真切,但是次日,他们亲眼见到狄货拿了落月弓出寒月庐。

因少典禅位于轩辕,又赶上大婚,这两人想着来上邽或许能碰上什么机会,前几日便来到了上邽,结果在上邽的街头,看见狄货穿戴整齐,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显然是得到了轩辕的赏识谋得了一官半职的模样。两人这番后悔,这才到这家酒肆来喝闷酒,不料却被我和蚩尤听了个墙角。

落月弓居然被轩辕所得么?我和蚩尤完全没有想到。然而这两人的醉话无凭无据,我们也不好随意定论真假。

面面相觑一番后,那两人已然醉倒,趴在桌上酣睡过去。

外面隐隐传来鼓乐声。店主进来喜滋滋道:“两位贵客,我们的轩辕上皇大婚已成,今日喜庆之日,上邽同贺,要出去放石花,二位不是上邽本地人吧,要不要去见识见识?”

所谓放石花,是凡间用以祝贺或庆礼的一种方式,取特有的黑石,拿藤条拴住相互击打绽放火花,此花瞬时即灭,却能不断击打出来,夜色中闪耀如天上的星光般璀璨美丽。不是一般人都能放好石花,需要一定的技巧和功力,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人暗暗较劲,看谁击打的石花更大更亮。然而放石花也很危险,因为凡间的房屋大多以干草兽皮为顶,火花一旦溅到上面便会引起燃烧,所以一般城邑中都会规定,只能去郊外或者水边放石花。

蚩尤看了看我变幻不定的脸色,摆了摆手。店主悻悻地离开了。

我慵懒地一笑,揉了揉有些醉意的脸颊。醉眼惺忪地指了指外面,我含混不清地道:“早就听奇相说过,凡间遇到大的庆祝活动都会放石花,耀眼夺目,灿如星辰,我却没有见识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见识见识也好。”

蚩尤凑过脸来,眼中汹涌着一片怒气,语气却很淡然,“为了那么个人,你何苦为难自己!轩辕算得了什么,我蚩尤从不将他放在眼里。自小如是,现在如是,以后亦如是。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哪里不如那个轩辕小儿,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不比你对他的情意少半分。玄珠,我不过晚了一步而已,若那日我早他一步去认识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我醉得有些厉害,听他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话也没记住,只伸出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笑着道:“你,你错了,不止一步。你知道不知道,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还没成仙呢,我还是没化成蝶的虫蛹,呵呵,你,蚩尤大首领,你为什么不早点认识我呢,如果你早点,如果你……”我话没说完,感觉头昏昏沉沉,便停住了。

蚩尤一把抓住我的手,逼视着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当如何?”

蚩尤的脸在我眼中荡漾摇晃,我呵呵笑了,“我就不喜欢他了。神女说,说过,我这颗心,注定要历一场红尘之劫才能消弭它的污浊之气。”喝多了酒,觉得身子有些发痒,我脑筋转了转,想起奇相说的“美人脱衣”,不觉红了脸,“奇相呢?她为什么给我撒这么多美人脱衣?”

蚩尤的脸越来越模糊,我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重,不待话说完,身子一沉,趴在桌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